宁曦的脑子嗡嗡作响。
“破产”、“失业”、“流落街头”。
这几个词像重锤一样,砸得她七荤八素。
她正飞速计算自己那点小金库还能撑多久,顾延琛拿出了一张银行卡。
他走到茶几前,手臂一扬。
那张薄薄的卡片,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啪”的一声,被甩在玻璃台面上。
声音不大。
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宁曦的心上。
“里面有三百万,密码是你生日。”
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
“拿着,离开我。”
宁曦彻底懵了。
离开他?
为什么?
因为破产了,所以就要分手?
他是觉得他养不起她了?
还是觉得她宁曦,就是那种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nan的女人?
等等……
好像……她确实是啊!
她当初留下,不就是因为他给的钱多吗?
她现在跟他在一起,不也是图他能让她过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吗?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这个决定,好像……无比正确且合乎逻辑?
不,不对!
宁曦的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呐喊。
就算是,那也该由她来提啊!
她才是那个见钱眼开、随时准备跑路的投机主义者!
怎么现在反倒被他先发制人,一脚给踹了?
这剧本不对!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茶几上那张卡。
然后,又不受控制地摸了摸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三百万。
养一个孩子。
奶粉、尿不湿、早教班、兴趣班、私立学校、学区房……
三百万,养到五岁可能都不太够!
她下意识地吐槽了一句:
“这么少?”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顾延琛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又白了三个度。
宁曦心里“咯噔”一下。
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在她的世界里,这句“这么少”,是对未来育儿成本的精准评估。
但在顾延琛的世界里,这恐怕是她对他最后价值的无情压榨,和赤裸裸的嫌弃。
“你放心,”他狼狈地别开脸,仿佛多看她一眼都是折磨。
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
“我过两天,会再往卡里打两百万。这是……现在我能给你的全部了。”
五百万。
嗯,加上这两百万,勉强能撑到孩子上小学。
行吧。
她懒得再多说,走上前。
伸出两根手指,用一个极其潇洒的姿势,夹起了那张卡。
“成交。”
说完,她转身就走进了卧室。
房间里,还残留着他们昨夜的暧昧气息。
衣帽间里,挂满了他买的名牌衣服、包包。
梳妆台上,摆着他送的珠宝首饰。
这些东西,随便哪一件都价值不菲。
但宁曦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就拉出了自己那个用了好几年的旧行李箱。
她打开衣柜,一件件拿出自己那些平价的旧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
他买的东西,她一样都没碰。
她不是来扶贫的,但也不是来打劫的。
她宁曦虽然爱钱,但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就在她准备关上行李箱时,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
那里,叠放着一件洗得发白、领口微卷的皮卡丘T恤。
是那件。
是那天早上,他从她房间走出来时,穿在她身上的那件。
是他们一切混乱又甜蜜的开始。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拿起了那件T恤。
衣服上,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她鼻尖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她飞快地把T恤塞进行李箱最深处,藏在旧衣服底下。
然后“啪”的一声,用力合上了箱子。
就当是……精神损失费吧。
她对自己说。
拉着行李箱走到玄关,宁曦的脚步顿了顿。
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客厅里,灯光明亮得有些刺眼。
顾延琛还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生命力的蜡像,一动不动。
他低着头,碎发挡住了眼睛,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想问他,公司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想告诉他,别怕,钱没了可以再赚,大不了……我们一起从头再来。
她甚至想冲过去,把那张化验单甩在他脸上,冲他大吼:
顾延琛你个王八蛋!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要当爹了!你有什么资格自暴自弃!
无数句话在舌尖滚了又滚。
最终,还是一句都没能说出口。
她看着他那被全世界抛弃的萧索背影,心口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疼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可她不能说。
以他现在的状态,告诉他孩子的存在,不是希望。
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怎么能忍受,让自己的孩子,跟着一个一无所有的父亲?
宁曦攥紧了行李箱的拉杆。
算了。
她宁曦,拿得起,也放得下。
不就是带球跑路吗?这业务,她熟!
她转过身,再没有一丝留恋,用力拉开了大门。
“砰——”
一声巨响,隔断了两个世界。
门外,冬夜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宁曦一个哆嗦,才感觉脸上冰凉一片。
她抬手一抹,满手的湿润。
什么时候哭的?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站在公寓楼下,抬头看着那扇依旧亮着的窗户。
像个傻子一样,站了很久。
直到冷风吹干了眼泪,也吹冷静了她那颗一团乱麻的心。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
像是要把所有的软弱和悲伤都吸进肺里,再狠狠吐出去。
然后,她掏出手机。
屏幕的光,照亮了她那双哭得通红却依旧倔强的眼睛。
【我被甩了。但是赚了五百万。准备带球跑路,速来接驾。】
不到十分钟,一束刺眼的车灯就划破了夜色。
伴随着嚣张的引擎轰鸣和急促的刹车声。
苏悦那辆骚包的红色小跑车,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停在她面前。
车窗降下。
露出苏悦那张画着精致妆容,却写满了“卧槽”的脸。
“上车!”
宁曦面无表情地拉开车门,把行李箱扔进后座,自己坐上副驾。
跑车再次咆哮,汇入深夜的车流。
宁曦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看着那栋越来越远的公寓楼。
眼神从悲伤,转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她轻轻地,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宝宝别怕,妈有钱,以后妈养你。
“所以,”苏悦一边在车流中穿梭,语气里满是震惊,“顾延琛的公司破产了?然后他给了你五百万分手费,把你给踹了?”
“嗯。”
“然后你就拿着钱,干脆利落地滚蛋了?一句都没多问?”
“嗯。”
苏悦猛地一打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
她转过头,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宁曦。
“宁曦!你脑子是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搁这儿玩你那套‘死要钱’的人设呢?你爱他吗?”
“爱不爱的,能当饭吃吗?”宁曦靠在椅背上,看着车顶,“苏悦,你算笔账。”
“哈?”
“正式交往,满打满算,一个月不到。”宁曦伸出一根手指,“换来五百万现金,外加一个附赠的、继承了优良基因的娃。你说,这笔买卖,亏不亏?”
苏悦被她这套神逻辑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最后气得直拍方向盘:“亏!亏死了!你亏了一个能让你躺着当皇后的人!”
“皇后也会有国破家亡的时候。”宁曦幽幽地开口,“我现在就是个携款潜逃的前朝废妃。”
“就是有点可惜,”她小声嘀咕,“本来还想着,把我前三年给他当牛做马的亏空都给做回来呢,现在没机会了。”
苏悦看着她强撑着嘴硬,眼底却明明碎着光的模样,心里又气又疼。
她长长叹了口气,重新发动车子。
“行吧,我的废妃娘娘,”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小的这就接您回宫。以后,我养你。”
宁曦的眼眶,又一次,悄悄地红了。
……
在苏悦家当了三天咸鱼后,宁曦还是搬回了自己的一室一厅小公寓。
原因无他,苏悦的床太软,不适合孕妇。
她,宁曦,一个即将独自抚养幼崽的单亲妈妈,不能再颓废下去了!
于是,她拒绝了苏悦的盛情邀请,义正言辞地表示:
“不!我要独立!我要自强!我要让我未出世的孩子,看到一个坚韧不拔的母亲形象!”
苏悦看着她,默默地从她行李箱里抽出那件皮卡丘T恤,换成了一打厚厚的现金。
“行,这是你的启动资金。去吧,我坚韧不拔的单亲妈妈,别饿着我干儿子。”
宁曦:“……”
好的,这个坚韧不拔的形象,可以晚点再树立。
回到熟悉的小公寓,宁曦的心,前所未有的踏实。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接下来的一个月,宁曦过上了梦寐以求的退休生活。
每天睡到自然醒,遛遛弯,听听曲儿。
研究哪家母婴用品折扣最大,哪家早教机构的试听课最划算。
她甚至斥巨资,报了个线上营养师课程,研究怎么让肚子里的“小马达”赢在起跑线上。
当然,该有的享受也不能少。
五百万巨款,让她彻底摆脱了“拼夕夕砍一刀”和“外卖红包精打细算”的日子。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全款提了一辆崭新的宝马X1。
用她的话说,这叫“为母则刚”。
以后带娃出门,总得有个结实的铁壳子护着。
苏悦对此的评价是:“你刚个屁,你就是想体验有车的快乐。建议直接上劳斯莱斯,更有排面。”
这天下午,宁曦开着她的新座驾,哼着小曲儿。
她戴着一副能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准备去市中心商场扫点货。
车子刚停稳,她还没解开安全带,眼角余光就瞥见一个熟悉又离谱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外卖服。
头顶着一个印着“饿了没”的头盔。
正推着一辆吱吱作响的电动车,在停车道上艰难穿行。
他的身形依旧挺拔,即使裹在廉价的工装里,也难掩那宽肩窄腰的好身材。
只是,他看起来很疲惫。
宁曦摘下墨镜,揉了揉眼睛。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怀孕产生了幻觉。
她把车窗降下一点,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没错。
是顾延琛。
那个前不久还穿着高定西装,在会议上指点江山的前老板。
那个转手就甩给她五百万分手费的男人。
现在,正在商场的停车场里,送外卖。
宁曦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一百万种可能。
一,他在拍《变形计》之《霸道总裁落难记》。
二,他在体验生活。
三,他真的破产了。而且,破产得相当彻底。
宁曦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下意识就想升上车窗,一脚油门开溜。
万一被他看到自己开着宝马,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故意来炫富的?
会不会当场扑上来,抱着她的大腿,把那五百万要回去?
不行,风险太高了!
就在她手忙脚乱地找着车窗按钮时,旁边的停车场保安已经迎了上去。
“哎!我说你这个外卖小哥,怎么又把车停这儿了?这里是VIP停车区,你那破电动车不能停!”小刘的嗓门大得整个停车场都能听见。
顾延琛停下车,摘下头盔。
露出了那张依旧帅气,此刻却写满疲惫和窘迫的脸。
他低声下气地解释:“不好意思大哥,我马上就走,客户催得急。”
“催得急也不行啊!规矩就是规矩!”保安不依不饶。
宁曦坐在车里,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这个男人也是前呼后拥,走到哪都是焦点。
现在,却要为了一个停车位,被小保安呼来喝去。
她那颗本来硬得像石头的心,不争气地,软了一下。
就一下。
算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看他这样子,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以后指不定还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她心一横,推开车门,走了过去。
“顾总,好久不见。”
她站在他面前,抱起双臂,声音云淡风轻。
“你这是……什么情况?拍综艺呢?”
顾延琛猛地抬起头。
看到她的瞬间,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更深的狼狈取代。
他的目光,从她价值不菲的香奈儿外套,滑到她手腕的腕表。
最后,落在了她身后那辆崭新的宝马车上。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然后,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长长叹了口气。
那一声叹息,包含了不甘,落魄,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其实,”他避开她的眼神,声音低哑,“一个月前,是我骗了你。”
宁曦挑了挑眉,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公司没有破产。”他顿了顿,“是我个人的投资出了问题,资金链断了,欠了一大笔债。公司还在,但已经不属于我了。”
原来不是破产,是净身出户。
宁曦点点头,表示理解。
这剧本,比破产更惨,也更符合虐文男主的标准人设。
“我养不起你了。”他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
那双曾盛满星辰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只剩下浓浓的苦涩。
“我怕你嫌弃我,跟着我过苦日子。所以,才赶你走。”
他说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如果宁曦不是提前看过八卦群里“白月光强势回归,与落难总裁共渡难关”的剧本,她可能真的就信了。
“哦。”她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眨眨眼,故作好奇地问:
“那……你的白月光呢?她没嫌弃你?”
提到“白月光”三个字,顾延琛的身体明显一僵。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眼神也开始闪躲。
“晚晴……她很好。”他含糊不清地说,“她回来找我,没嫌弃我……愿意和我一起过苦日子,陪我东山再起。”
听听,听听!
多么伟大的爱情!多么感天动地的牺牲!
宁曦在心里默默为他们鼓掌。
她甚至已经脑补出了一副画面:
清冷高傲的白月光,洗手作羹汤。
陪着落魄的总裁,住进漏雨的地下室。
每天为了一毛钱菜价和邻居吵得面红耳赤。
最终,靠着送外卖的辛苦钱,一步步逆风翻盘,重回巅峰。
这剧本,拍出来不得拿个金马奖?
宁曦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场伟大的爱情感动哭了。
她默默从包里掏出墨镜,重新戴上,遮住眼底快要溢出来的嘲讽。
“那挺好的。”她点了点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真诚,“祝你们,永结同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说完,她潇洒地一转身,拉开宝马车门,坐了进去。
在关上车门的最后一秒,她冲着风中凌乱的顾延琛挥了挥手。
附送了一个灿烂到晃眼的笑容。
“加油哦,顾骑手!我看好你!”
车子绝尘而去。
留下戴着骑手头盔的顾延琛,和旁边一脸懵逼的保安,在停车场里面面相觑。
车里,宁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把油门踩到了底。
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祝你们狼狈为奸,天长地久!
她宁曦不要的男人,就算是垃圾回收,也该有个先来后到吧?
苏晚晴那个女人,算哪根葱?
越想越气,她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滴——”
刺耳的鸣笛声,吓了她自己一跳。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把眼泪给逼了出来。
操。
没出息。
她狠狠地抹了一把脸,骂道。
宁曦这个人,活了二十七年,人生信条简单粗暴:
一,搞钱。
二,惜命。
三,有命的时候,要拼命搞钱。
至于爱情,那玩意儿能换成包吗?能换成市中心的大平层吗?
不能。
所以,不重要。
她把车飙到七十迈,心情是自由自在。
只想把那个碍眼的男人和他那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一起甩在脑后。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顾延琛的脸皮厚度。
或者说,是他那辆小电驴的极限续航能力。
她从后视镜里,眼睁睁看着那个蓝色的身影,像个甩不掉的贴皮膏药。
从商场地下车库,一路追到了高架桥上。
他骑着那辆破电驴,在滚滚车流中左右穿梭,玩命地想跟上她的宝马。
好几次,都险些被旁边的车刮倒。
宁曦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疯子!”她低声咒骂一句,猛地一脚刹车,把车停在了应急车道上。
再让他这么追下去,不出车祸,也得被交警逮个正着。
她“啪”的一声按下双闪,用力降下车窗。
一股混合着汽车尾气的热风瞬间涌了进来。
顾延琛终于追了上来。
他把电动车停在她的车窗旁,扶着车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汗水顺着他凌乱的鬓角往下淌,划过他线条分明的下颌。
最后滴落在他那身蓝色的骑手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头盔下的那张俊脸,因为剧烈运动和缺氧,泛着一层不正常的潮红。
宁曦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模样,心里的火气“噌”的一下就窜了上来。
“你到底想干嘛?!”她的声音又冷又硬,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怒气。
“顾延琛,你是不是想把那五百万要回去?我告诉你,没门!钱货两清,落袋为安,这是江湖规矩!”
她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当时把钱转出来后,立刻就换了张卡。
顾延琛喘匀了气,抬起头。
那双被汗水浸湿的眼眸,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清亮。
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贪婪,反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你别误会。”他摇了摇头,声音还有些喘,“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宁曦的警惕丝毫没有放松,“大马路上演生死时速,你不要命了?碰瓷也别找我,我车险买得不高!”
“我……”顾延琛被她怼得一噎,脸上闪过一丝受伤。
他沉默了几秒,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才重新开口。
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我是想问,你钱……还够用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