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5
我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脚踝,十年未曾真正用力,肌肉传来陌生的酸胀感。“你说,我要是还能站起来的话——是不是就不用总麻烦你了?”
这句话像是一记软绵绵的拳头,打在了空处。
夏帆紧绷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
他扯了扯嘴角,试图找回那副温吞的面具:
“姩姩……你说什么傻话,医生都说了……”
“说我双腿已废,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打断他,目光掠过他,看向举着手机、脸色惊疑不定的女儿,以及屏幕上飞速滚动的弹幕。
夏帆像是被这句话烫了一下,眼眶发红,几乎不敢与我对视。
他抹着眼泪:“姩姩,你别这样……我们都知道,那场车祸……太严重了。你能保住命,已经是万幸……”
“是啊,万幸。”
我轻轻重复,随即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里注入冰冷,目光却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暖意。
“万幸,我还能活着遇见沈沉舟。”
这句话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让夏帆愣在原地。
女儿夏晚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手机都差点拿不稳:
“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是这个男人他当初背叛了你……”
“那又如何!”我猛地拔高了声音,打断女儿,看向沈沉舟。
“沉舟,那两百万,你拿去用,不用还!给你也比留给某些虚情假意、恨不得我早点死的人强!”
“姩姩!”
夏帆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却因为恐慌而微微颤抖。
“你疯了!你为了他,连这个家都不要了?连晚晚都不要了?!”
我的目光终于落到女儿身上,冷笑:
“你就当她是你一个人的女儿吧?”
直播间的弹幕再次混乱到顶峰:“实锤了!她亲口承认出轨了!”“为了旧情人,连女儿都不要了!”“这已经不是潘金莲了,这是失心疯!”“只有我觉得……她好像很痛苦吗?”“痛苦什么?她就是自私自利!”夏帆站在那里,脸色灰败。
而一直静立一旁,仿佛置身事外的沈沉舟,此刻终于有了动作。
他嘴角勾起戏谑的弧度:“看来,夏先生这十年如一日的精心照料,似乎并没有换来许姩的死心塌地啊!”
“听说你还得了白血病,要是没有合适的骨髓,应该也没有几天了吧!”
6
这句话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夏帆的心口,也让直播间的观众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这时,夏帆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他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医院号码时,眼神明显一亮,但随即又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当众接起了电话,并刻意按下了免提键。“喂,是夏帆先生吗?这里是市医院血液科。好消息!我们通过骨髓库,为您找到了初配型相合的人,我们会帮您咨询对方的意愿!”
直播间瞬间一片哗然,弹幕纷纷刷起:
“老天有眼”
“好人有好报啊”
然而,这喜悦并未持续多久。
几天后,医院再次打来电话。
经过高分辨配型,与夏帆骨髓匹配度最高的,是我,许姩。
女儿得知消息第一时间冲到了我的房间,与以往一味指责不同,她这次脸上写满了焦急和卑微的恳求:
“妈!医院说你的骨髓和爸爸的匹配!只有你能救他了!”
“妈,我求求你,救救爸爸吧!只要你肯救爸爸,我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
她哭得声嘶力竭,仿佛我不答应就是十恶不赦。
我看着女儿哭花的脸,声音却依旧冷硬。
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不捐。”“为什么?!”
女儿崩溃地大喊,“他是你丈夫啊!就算……就算你恨他,可这是一条人命啊!”
“人命?”
我冷笑,目光锐利地看向闻声赶来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的夏帆:
“有些人的命,值钱,有些人的命,在他自己眼里,恐怕也不过是场戏。”
“我身体不好,捐骨髓风险太大,这个‘好人’,我做不起。”
我的拒绝,如同点燃了炸药桶。
接下来的几天,夏帆表现得愈发完美。
他拖着病体,依旧无微不至地照顾我,面对我的冷言冷语和坚决拒绝也没有任何抱怨。
眼神里充满了理解和包容。
他甚至对前来采访的媒体表示:
“不怪姩姩,是我没照顾好她,让她寒了心,捐骨髓确实有风险,她不愿意我也能理解……”
这番以退为进的深情告白,通过媒体的大肆渲染,彻底引爆了公众的怒火。“毒妇!”
“心如蛇蝎!”
“见死不救!”
骂声铺天盖地的卷来。我被塑造成了一个冷血无情、眼睁睁看着救命恩人丈夫去死的恶毒女人。
巨大的舆论压力和社会关注,终于引来了国内一档极具影响力的金牌调解节目的注意。
节目组向我和夏帆发出了邀请,希望化解我们之间的“误会”,挽救这个濒临破碎的家庭,同时也给夏帆一个求生的机会。
而我,在万千观众的唾骂声中,面对着节目组的邀请,缓缓抬起了头。
嘴角掠过一丝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好,我去。”
7
三天后如约而至。
演播室的灯光炽热得让人眩晕,台下座无虚席。
夏帆虚弱地靠在椅子上,却不忘替我整理膝上的毯子。直播开始主持人语气沉重:“许女士,夏先生为您付出一切,如今生命垂危,您真忍心见死不救?”
我对着话筒冷笑:“为什么要不忍心?我又不是圣母。”
台下一阵唏嘘,直播瞬间刷屏:
“她承认了!”“这么理直气壮?”
夏帆适时地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我不怪姩姩…都是我的错…”
台下一片唏嘘,直播间涌起更多同情。
“错?”
我忽然笑出声。
“你确实错了。”“错在十年前车祸没撞死我。”“错在让你的情人替我死了。”夏帆猛地抬头,脸色煞白,我直视他躲闪的眼睛:
“夏帆,演了十年了,你不累,我都累了。”
我声音清晰,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演播厅:
“你曾说你宁愿出车祸的是你?可惜,那场车祸,本来就是你为我精心准备的坟墓,只是没想到,我命大,只是瘫痪,而你的情人,那个坐在副驾驶上的女人,却替我死了。”
台下观众震惊地张大嘴巴,摄像机镜头死死对准了瞬间面无血色的夏帆!
“你……你胡说什么!姩姩你疯了!”
夏帆猛地站起来,指着我的手剧烈颤抖。
“我知道你恨我,可你不能这样污蔑我!那是意外!是意外!”
“意外?”
我嗤笑一声,目光扫过同样呆若木鸡的主持人和观众,最后落回夏帆身上。
“需要我提醒你吗?刹车油管上那个不自然的松动痕迹?”
“需要我提醒你,车祸前一天,你以保养为名,独自开走我的车去了哪个修理厂?”
“需要我提醒你,我的保险受益人那里你改成了谁的名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夏帆心上,也砸在所有观众的心上。
直播弹幕在这一刻彻底疯了,无数的“!!!”和“我的天”刷屏。
女儿也不管不顾的冲上台:“妈!你疯了吗?爸爸这么爱你,他有什么理由害你!证据呢?!”
“证据?”
我看着被女儿护在身后、眼神闪烁的夏帆,缓缓朝着导播抬起手。
大屏幕亮起——画面中已是深夜,夏帆确认我睡熟后,偷拿我的手机,熟练删除“王律师”的通话记录。接着,他从书架暗格取出《人身意外险保单》和伪造的《车辆保养单》,用手机拍照。最后,那些在不为人知的深夜,在我的牛奶里下的白色药片。
看到这些,观众席的惊呼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演播厅。
“人渣!!”
“男人可真会表演!”
“十年啊!天天给她下药!”
女儿试图冲过去遮挡屏幕,却被工作人员拦住。
“爸爸为了照顾你生病总是事实,这些年你作为我的母亲对我不闻不问也是事实!”
“这些年,你履行过一个母亲的责任吗?”
弹幕上的评论风向再次被她引导。
“对啊,女儿可是你的亲生女儿!”
“真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
一直静观其变的沈沉舟突然在议论声中大步走上台,将一份厚厚的文件袋摔在女儿面前。
“她无需对你负责!”
8
沈沉舟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每个角落,字字诛心。“她没有义务对你负责”“你也从来不是姩姩的亲生女儿,而是夏帆和他情人的私生女!”
这句话如同核弹在演播厅炸开,连主持人都惊得后退半步。
沈沉舟抽出第一份文件:“这是你和夏帆的亲子鉴定,支持生物学父女关系。”又抽出第二份:“这是你和许姩的鉴定——排除生物学母女关系。”
然后,他又举起第三份病历和药检报告:“生病的是你吧,夏晚。”
“先天性白血病,需要定期注射昂贵药物,还要找到一个合适的骨髓移植。”“这十年,不仅所有药费支出都来自许姩的账户,你们还打上了让她捐献骨髓的主意。”他直视浑身发抖的夏帆和女儿:“你一边用妻子的钱给私生女治病,一边给她下药想要让她终身瘫痪!”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夏帆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湿了衣领,眼神涣散,显然已经乱了阵脚。
直播上人潮涌动。
“卧槽!惊天大瓜!”“女儿是情人生的?!”“用原配的钱养小三的孩子还给原配下药?这是人?!”“我CPU烧了!是我们错怪她了,这男的也太毒了!”
我冷眼看着父女二人,与沈沉舟对视一眼,双手死死的抓住轮椅。
就在这全场混乱,所有人都在消化这惊人反转时——
我,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用手撑着轮椅扶手,在夏帆骤然收缩、充满惊骇的瞳孔倒影中,一点点,缓慢却异常坚定地,站了起来。
十年了,我第一次在公众面前,摆脱了那架囚禁我、也伪装我的轮椅。
我站直身体,与面色死灰、彻底僵住的夏帆平视。
“夏帆,看清楚,你的药,沈沉舟早就替我给换了。”
我的声音清晰而冰冷,传到了每一个观看直播的网友耳中。
“这半年来,你看着我‘日渐萎靡’,看着我‘发疯’,是不是很得意?”
我一步步走向他,脚步稳健,每一步都踏碎了他十年的伪装。
“那不过是我陪你演戏,不这样,怎么让你放松警惕,怎么留下你深夜偷拍保单、删除记录、给我下药的铁证?”
弹幕彻底疯狂了:“她站起来了!真的站起来了!”“我的天!这演技!这忍耐力!”“卧槽反转又反转!”“所以她是假装被下药?就为了收集证据?”“这心理素质太强了!”
我停在夏帆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瞳孔里的恐惧。“你伪造自己的白血病,获取大众同情,将我绑在道德十字架上。”
“下一步,就是让我不得不捐出骨髓,替你的女儿治病,对吧?”我转头看向呆若木鸡的夏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然后,你就会利用公众的同情,逼我这个瘫痪的废人在‘自愿’的情况下,‘意外’地死在骨髓捐献的手术台上。”
“这样,你既能救你的女儿,又能合理合法地继承我的全部遗产,彻底洗白上岸。”
“真是……好算计啊,夏帆。”
夏帆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他所有的阴谋在众人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此刻,远处的警声断断续续的逼近。
9
夏帆数罪并罚,判了十五年。庭审那天,他满脸胡茬,眼神浑浊,早已没了昔日的温文尔雅。
听到判决时,他眼眶有泪。
在被法警带走前,他最后一次回头:
“晚晚……她毕竟叫了你十年妈妈,求你……救救她……”
我站在原告席上,脊背挺得笔直,没有说话。
十年囚笼,一朝解脱。
走出法院,阳光有些刺眼,沈沉舟站在台阶下等我:“感觉怎么样?”
他递给我一杯保温杯,水里面加了温和的安神药剂。
“像做了一场很长、很累的梦。”
我接过水杯,指尖温暖,声音带着解脱后的疲惫。
“现在,梦终于醒了。
网络上早已天翻地覆,当初骂我有多狠,现在同情和愧疚就有多深。
各种夸我的词条被顶上了热搜榜首,我的社交账号下也挤满了道歉和祝福的留言。
那家曾推波助澜的电视台和博主,迅速删除了所有不实报道,发表了迟来的致歉声明。
夏帆被带走后,夏晚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住进了医院。
不久医院传来我和夏晚配型失败的消息。
配型结果出来的那天,窗外下着细雨。医生遗憾地摇头:”之前的结果出现了误差,匹配度太低…”
夏晚却异常平静,她拉着我的手:”妈…….这样也好…我终于不用活在他的阴影里了…”她走的时候,枕边放着我送她的茉莉花。
一切的一切好似都结束了!
而我和沈沉舟的关系,成了外界最好奇的谜。
他确实曾是我的初恋,当年的“背叛”是一场误会,源于夏帆的刻意离间。
在我察觉车祸和病情疑点后,第一个联系的就是已成为知名医生的他。
这半年的“情人”戏码,是我们引蛇出洞的计划。
而那两百万,也早已通过沈沉舟的渠道,安全地转入了我的海外账户。
沈沉舟为了帮我辞掉了医院的工作,和我一起成立了一家“新芽”基金会,成为了我的法律顾问。
半年后,我接到了监狱打来的电话。
夏帆因在狱中突发急性器官衰竭,情况危急,希望能见我一面。
我去了。
隔着厚重的玻璃,他瘦得脱了形,脸色蜡黄,比庭审时更显苍老。
他费力地拿起通话器,声音嘶哑:
“晚晚……她还好吗……恨我吗?”
我沉默了几秒,如实相告:“她不恨你,但因为配型不成功,她走了。”
夏帆的眼泪瞬间涌出,肩膀随着抖动发出呜咽。
那点残存的、或许关于女儿活着的期盼,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我没有安慰,也没有催促。
直到他稍微平静,我才开口,声音冷静得像在陈述别人的故事:
“夏帆,我们之间,早在你动手剪断刹车油管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你我的夫妻情分,在你十年如一日下药的时候,就耗尽了。”
“至于你的女儿的一生……”
我顿了顿,“也是被你亲手扼杀的。”
10
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我,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面前蜷缩的男人:
“你的生死,与我无关,好好忏悔吧,为了晚晚,也为了你自己造的那些孽。”
说完,我放下通话器,转身离开。
没有回头,一步也没有。
走出监狱大门,关心基金会的媒体蜂拥而至。
闪光灯此起彼伏,问题一个接一个抛来。
有记者犀利提问:“许女士,沈先生为您辞去了前景光明的医生工作,外界普遍认为你们的关系不止于合伙人和朋友,能否正面回应?”
我接过话筒,看向懒洋洋倚在车门上的沈沉舟。
他眼神沉静,带着无声的支持。
我微笑:“沉舟是我人生至暗时刻里,唯一敢伸出手陪我走那段夜路的人。”
“我们是战友,是知己,更是彼此信任的伙伴,至于未来……”
我顿了顿,四周寂静。
“未来还长,我们更想先做好‘新芽’这件事。”
话音刚落,沈沉舟抱着一盆翠绿的仙人掌走上前递到我面前。
他看着我,声音温和却有力,带着一点难得的调侃:
“庆祝你重获新生。”
“但我觉得玫瑰太俗,这个才配得上你。”
“耐旱,顽强,浑身是刺,但内里柔软,生命力惊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