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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2

裴景恩死死的盯着伏地颤抖的太监,

眼底是骇人的猩红。

“你说什么?她怎么可能会死?”

他记得昨日她满脸的倔强,

记得她平静的说“没有”的眼神,

还记得她离去时决绝的背影。

根本不像一个将死之人!

“奴才,奴才不知道啊!找到娘娘时在御花园,就已经……”

太监抖如筛糠,几乎要晕过去。

裴景恩一脚踢开挡路的依仗。

“废物!”

他现在哪还有帝王的威仪,

踉跄着就要往御花园冲去。

江梨见状,急忙拉住他的衣袖。

“皇上,典礼还没完成呢!”

裴景恩反手狠狠一挥,

江梨被推翻再地,满脸不可置信。

凤冠歪斜,珠翠散落。

裴景恩顾不得身后的哗然和混乱,

疯了一样的冲了出去。

直到看到海棠树下,那一抹刺眼的红。

海棠花瓣飞舞,她静静倚坐在树下。

双眸轻阖,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

唇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弧度,

仿佛只是累极了,沉沉睡去。

裴景恩的脚步瞬间定在原地,

像是抽走了所有力气。

颤抖着手,小心翼翼触碰她的脸颊。

“橙……橙儿?”

他的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轻轻的将她冰冷的身体拥入怀中。

“别睡了,你醒醒,看看我啊……”

他喃喃着,一遍又一遍。

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冷的身体。

但发现只是徒劳。

“我不要你死,江橙,你给我醒醒!”

“朕不准你死,你听见没有!”

他的低语逐渐变成压抑的低吼,

带着无尽的恐慌和绝望。

“太医,太医呢?”

“都给朕滚过来,救活她!”

“救不活的话,就拿你们所有人给她陪葬!”

5

那日之后,裴景恩像是彻底疯了。

他罢朝不见任何人,动用全天下的力量,

找遍了天下神医奇士,

悬赏万金求起死回生之术。

他日夜守在我的榻前,

握着我冰冷的手一遍遍说着无人回应的话。

而我的灵魂,仿佛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梦里,我还是江府最张扬明媚的大小姐。

不爱红妆,独爱骑术射箭。

那年春猎,一匹新驯的马儿突然失控冲向悬崖。

是一个沉默的马奴不顾自身安危,死死替我勒住缰绳。

我惊魂未定,对上他沉静的眸子,心莫名的安定。

自那之后,我便记住了他。

向来不许任何马奴近身的我,

第二次去马场时,竟鬼使神差指名要他伺候。

他沉默地出手扶我上马,

那双手修长白皙,指腹带着薄茧。

那温热的触感,让我记了一辈子。

后来,母亲骤然离世。

我在府中孤立无援,几次徘徊在生死边缘,

是他一点一点,带我熬过那段最黑暗的日子。

我病好的第一件事,就是约他在后院海棠树下相见。

暮春时节,海棠花开的正好。

花瓣簌簌落下,他替我拂去发间的落花。

我鼓起勇气,盯着他深邃的眼眸。

“裴景恩,我心悦你。”

他一袭白衣愣在原地。

“大小姐,我身份低微……”

“我不在乎!”

我打断他,语气充满决绝。

从此,假山后,萤火虫蹁跹的夏夜。

他眉眼温柔,紧握住我的手。

“橙儿,我一定会一生一世护你周全。”

我将娘亲的簪子留给他,

他偷偷为我描眉,许我十里红妆的未来。

为了他,我以思念亡母为由,

拒绝了一门又一门亲事。

就在我下定决心,要和他一起逃离江府的前夕。

我们的感情还是被父亲发现了。

父亲震怒,要将他乱棍打死。

为了保住他的命,我不得不亲手举起家法。

看着他被拖走时不可置信的眼神,

我的心也跟着碎了。

后来我听闻天子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被找回,

京城变了天。

可我终日浑浑噩噩,只对着海棠树发呆。

直到一道圣旨送到江府,命我入宫。

初入宫闱,金殿之上,当我抬头看清那高居龙椅之上人。

竟然是他的时候,我几乎喜极而泣。

我以为他是来接我的,不顾一切想告诉他我当年的苦衷。

谁知他只是冷冷的瞥了我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大步从跪在地上的我擦肩而过,

只剩下我的满心欢喜变成齑粉。

那时候,我还不懂,这不是久别重逢。

而是他精心策划的报复开始。

我的庶妹江梨穿着贵妃的华服笑吟吟的站在他身侧,

被他温柔的揽入怀中。

裴景恩,你明明知道的……

她是害死我母亲的仇人啊!

这一刀,比冷宫的饥寒,比他的冷言冷语都要痛上千百倍。

或许我爱的那个裴景恩早就死在了被我发卖的那个雨夜。

只是我还固执的不肯承认,抱着残存的幻想熬过了这五年屈辱的时光。

不过没关系了。

我死了。

这一切的爱恨痴缠,误会和折磨。

都彻底结束了。

6

让我意外的是我竟然还没死。

我撑开沉重的眼皮,

耳边是太医惶恐的声音。

“陛下,千年人参也只能再吊住娘娘两日性命。”

“娘娘服用的秘药太过霸道了,五内俱已衰竭……”

然后是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

伴随着裴景恩压抑的低吼。

“废物,你们都是废物吗!”

我只觉得好笑。

不愧是天子的能力,

连我这种进了鬼门关的人,

都能从阎王爷那拖回来活两天。

我艰难侧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憔悴疯狂的裴景恩。

他眼底满是血丝,龙袍褶皱。

哪还有半分平日的冷峻威严。

见到我醒来,猩红的眼中发出亮光。

几乎是扑到榻前,声音颤抖。

“橙儿,你醒了。”

“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伸手想触碰我的脸颊,被我侧头避开。

他僵在半空的手痛苦的蜷缩起来,声音嘶哑的问:

“为什么要服那种药?”

“你就这么恨我,恨到宁愿死,也不想留在我身边?”

我缓缓转动了眼珠,终于看向他。

他眼里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

可我的心却像是冰封的湖面,

再也泛不起一点涟漪。

想了想,我还是平静的开口。

“我服药,本是想保住我们的孩子。”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我扯了扯干裂的唇角,声音嘲弄。

“我以为娘亲的秘方总能护住他一线生机。”

“可惜最后只保住了我,让我还得看着你发疯。”

他像是无法接受现实,身体晃了晃。

“孩子……我不知道,我以为你恨我。”

“我只是希望你能来求我,哪怕跟我认个错也好……”

他满脸的悔恨,开始语无伦次。

猛地抓住我的手,力道之大。

却又在触碰到我冰冷皮肤时惊惶的松开,

只剩下无助的颤抖。

“我从把你接进宫的时候就开始后悔了。”

“可是我好恨你当年的绝情,每一次看你痛苦我何尝又不是在剜自己的心?”

“我等着你来跟我服软,哪怕你只要跟我低头一次。”

“我都立刻废了她,立你为后,宫宴那天我本来想宣布抬了你的位份。”

“可你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任由他们污蔑?你就这么不屑向我求助吗!”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带着五年积压的委屈和此刻无处宣泄的恐慌。

我静静地听着,看着他因为激动而泛红的眼眶。

曾经他这个神情只会让我心疼不已。

恨不得将全天下的好都摆在他面前。

可现在,我只觉得疲惫。

我轻轻的开口,声音轻柔的像是叹息。

“裴景恩,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

他所有的话戛然而止。

眼里闪过疯狂,悔恨还有绝望和爱意。

那眼神太复杂了,最终只剩下死寂般的沉默。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啊,太晚了。

我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两天。

7

寝殿的门被推开,

江梨妆容精致,穿着一身还未换下的皇后吉服。

当她看清榻上还有着气息的我时,

眼底是满满的失望和怨毒。

她立刻转向裴景恩,放柔了声音,带着哽咽。

“皇上,你要保重龙体呀。”

“我的封后可以延迟,没关系的,姐姐这样我也很伤心。”

裴景恩没有回头,声音冰冷带着厌烦。

“滚。”

江梨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上?”

她强撑起一个笑来。

“臣妾只是担心你……”

裴景恩猛地转过身,死死盯住她。

“朕让你滚!”

那目光里的暴戾让江梨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还想在挽留的她却被打断。

“朕留着你,不过是因为你这张脸有六分像她!”

“封你为后也只是为了气她,现在橙儿都要死了,你还有什么用?”

“给朕滚出去,不许在踏入大殿一步!”

江梨脸上的血色尽褪,满脸的不甘怨愤。

“皇上,你怎么能这么说?”

“姐姐她可是与人私通,德行有亏啊。”

裴景恩嗤笑一声,笑声里全是戾气。

“私通?你真当朕是傻子吗?”

“欺君之罪,朕还没跟你算账。”

他不再看她,对着侍卫厉声喝道。

“来人,把这毒妇拖出去,她如何陷害橙儿,就如何还给她!”

“掌嘴,三十大板,一样不许少!打完丢出宫去,永世不得入宫!”

江梨彻底慌了,跪在地上保住裴景恩的腿脚。

“不,皇上,你不能这样对我!”

“你这样会把臣妾逼死的啊!”

裴景恩一脚踹开她,眼神冷厉。

“你的生死与朕何干?”

眼见哀求无用,江梨伪装的面具彻底破碎。

她抬起头,脸上全是扭曲的嫉恨。

目光恨恨的落在了我的身上,

随后居然大笑了起来。

“裴景恩,你以为你就很无辜吗?”

“明明是你㐉她受的苦视而不见,那些惩罚也都是你给她的。”

“是你亲手把江橙逼死的,害死她的明明是你!”

裴景恩的越来越黑。

“闭嘴,还不快把她拿下!”

江梨像是要把积攒了一辈子的怨恨尽数倾泻,

挣脱侍卫对着我嘶吼。

“凭什么你生下来就是嫡女?你娘就是该死!”

“你还不知道吧,我的好姐姐,当年向父亲告发你的就是我啊!”

“知道这个把柄,我真是快笑死了!”

“我就是要让你们一辈子爱而不得,一辈子活在痛苦里!”

8

疯狂的咒骂和笑声在殿内回荡,

裴景恩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断。

“拖下去,即刻处死,拔了她的舌头,朕再也不想听见她发出任何声音!”

侍卫领命,毫不留情的堵住她的嘴。

把她像破布一样拖拽了出去。

她带着疯狂的恨意,和得逞的诡笑消失在殿门。

剧烈的情绪波动让我喉头一甜。

鲜血不受控制的从我唇角溢出。

裴景恩惊慌失措的回到榻上,

手忙脚乱的擦掉我唇边的血,声音抖的不成样子。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以为是你嫌弃我的出身,厌弃了我。”

“都怪我那可笑的自尊,橙儿,我……”

我打断了他,声音疏离。

“别这样叫我。”

“你是皇上。”

他眼泪毫无预兆的滚落,砸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不是,我只是你的阿景。”

“我马上拟旨,封你为后好不好?”

“橙儿,求你原谅我,我们好好的重新开始……”

“我会找来天下所有的神医,一定会治好你。”

我看着他像个迷途的孩子,许着不可能实现的承诺。

曾经那让我心动的面容,此刻也只剩下了悲凉。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望着漆黑黑的床顶。

“裴景恩,我只有一个请求。”

他像是抓住了希望,急切的点头。

“你说,无论什么我都答应。”

“江山天下,只要你要,全都拿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一字一句清晰的说道。

“求你,放过我吧。”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的身体僵住,脸上的希冀存存碎裂。

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而下。

那句“放过我”,比任何指责,任何怨恨。

都更彻底的斩断了他所有的念想。

他知道,他永远的失去她了。

9

最后的两日,他抛下了所有的朝政。

寸步不离的守在我的身边。

他带我去御花园那棵海棠树下,

用狐裘裹住我逐渐冰冷的身体。

声音哽咽的告诉我来年春天一定会开花。

他抱着我,一遍遍重复着年少时的私语。

甚至一步一叩首,跪行上了万安寺。

只为求一道平安符。

珍贵的药材如流水般送进宫里,

空气终日弥漫着苦涩的药味。

每一个被匆匆招来的医生,

不管是民间妙手,还是出名的神医。

在诊脉之后都只能惶恐的摇头。

所有人都说,娘娘油尽灯枯,就在今明。

唯独他不信。

他还在执着的期待一个奇迹。

他趴在榻上,紧握着我的手。

连入睡的时候都不得安宁,眉头紧锁。

直到他被一阵寒意惊醒。

才发现榻上的人不见了。

他惶然四顾,只见我穿着单薄的素衣。

静静地立在门前,

身形在寒风中缥缈的仿佛随时会化作青烟散去。

门外,竟然落下了第一场细雪。

我回过头,对他露出这五年来第一个笑容。

犹如十七岁那年明媚清澈。

“你看,裴景恩,娘亲来接我了。”

话音刚落,我像一只折翼的蝶,翩然倒下。

他疯了一样冲过来,接住了我再无声息的身体。

巨大的悲恸将他淹没,他发出一声犹如困兽般的哀嚎。

紧紧抱着我失声痛哭。

却再也唤不回怀中人一丝反应。

春桃泪流满面的跪倒在地。

双手颤抖的奉上了一封信笺。

“陛下,这是娘娘写的信。”

“娘娘让奴婢烧掉,可奴婢实在不忍。”

裴景恩颤抖的接过,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心上。

“景恩,见字如晤。

但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已不在。

我从未嫌过你出身,当时是父亲以你性命威胁,

我无奈,唯一能护住你的方式,

就是三十大板将你发卖,助你逃脱。

我知你恨我,我不怨了。

只求你往后做个明君,莫要为了我迁怒无辜。

让我九泉之下心安吧,珍重。”

信纸从他手中滑落,裴景恩崩溃欲绝。

原来他所有的恨和报复,

都建立在她一个默默承受的谎言之上。

他自己为是的折磨,碾碎的只是一颗深爱他的心。

后来他下旨追封我为端敬皇后,

以最隆重的帝后同穴之礼将我安葬。

那只断成两截的白玉簪,

被能工巧匠用金丝细细镶嵌修复。

他日日佩戴在身,深夜时经常望着它发呆,

轻轻抚摸后,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的温度。

他成为了史书称颂的明君,

只是后宫空置,再无后妃。

他完成了所有我曾经在信中希望他成为的样子,

甚至做的更好。

直到三年后一个冬夜,他将皇位禅让于宗室贤王。

新帝登基那日,他独自来到了我的陵寝。

冰棺里的我,容颜依旧,仿佛只是沉沉睡了过去。

他隔着冰冷的棺椁,轻轻扶过我的眉眼。

“你让我做的,我都做到了。”

“可是我真的好苦……”

他取出那支白玉簪,紧紧握在掌心。

“现在……”

俯身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棺椁上,

如同抵着爱人的额间,唇角泛起一丝如释负重的浅笑。

“江橙,我来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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