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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蓝科项目的风波暂时平息,但紧绷的弦并未完全松弛。顾承希像一张拉满的弓,依旧保持着高效运转的节奏。

只是言祈敏锐地察觉到,她眼底深处那份挥之不去的倦意,似乎比之前更深了。

庆功宴后的那个短暂拥抱带来的微妙涟漪,也被接踵而至的工作压力冲淡,两人之间仿佛又隔着一层无形的、名为“现实”的薄纱。

周末,难得没有紧急会议。言祈本以为顾承希会休息,却接到她的电话。

“下午有空吗?带你去个地方。”

言祈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车子驶离繁华的市中心,穿过略显陈旧的城区,最终停在了一片被崭新围挡圈起来的巨大空地旁。

围挡上印着未来高档住宅区的华丽效果图,与周围尚未完全拆迁完毕的低矮旧楼形成刺眼的对比。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建筑材料的气息。

顾承希推门下车,言祈紧随其后。她走到围挡边缘一处相对干净的空地前,停下了脚步。眼前是一片被推平、覆盖着防尘网的黄土地,远处有挖掘机在轰鸣作业。

“就是这里。” 顾承希的声音很轻,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前方那片空旷的黄土上,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这里?” 言祈环顾四周,除了工地,什么也没有。

“嗯。” 顾承希点了点头,抬起手,指向那片空地靠近一个废弃公交站牌的角落,“以前那里,有个很小的糖画摊。”

她的指尖在空气中虚点着,像是在勾勒一个早已消失的轮廓,“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守着一个小炭炉,一块光亮的铜板。糖浆熬得咕嘟咕嘟响,空气里全是甜腻腻的焦香。”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遥远的追忆,平静之下藏着暗涌的情绪。言祈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他想起老街那个糖画摊,想起她盯着兔子糖画时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爸,” 顾承希顿了顿,这个名字从她口中吐出,带着一种生涩的重量,“他总骗我。” 她嘴角勾起一个极淡、极苦涩的弧度,像自嘲,“他跟我说,‘希希,下次考试考第一,爸爸就给你买最大的糖画,兔子、龙、凤凰,随你挑!’”

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却略显苍白的额头。

她的目光依旧凝望着那片虚无的空地,仿佛能看到一个小小的、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正眼巴巴地望着糖画摊,眼睛里盛满了对父亲承诺的期待和对甜蜜的渴望。

“我信了。” 顾承希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每一次都信。然后拼命地学,考了一次又一次的第一。” 她微微仰起头,仿佛在抑制着什么,“可是,最大的糖画……一次也没等到过。”

言祈站在她身边,静静地听着。他能想象出那个倔强的小女孩,为了父亲一句随口敷衍的承诺,如何拼命地奔跑在通往“第一”的路上,只为了换取那片刻被宠爱的甜蜜。

那份纯粹的期待和一次次落空的酸楚,像细密的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想起她如今一丝不苟的严谨、近乎苛刻的自律、对掌控感的强烈需求……似乎都找到了最初的源头。那个小小的、渴望用“第一”换取父亲关爱的顾承希,从未真正离开过。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满是尘土的围挡上。工地的喧嚣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风声和她带着回音的诉说。

言祈没有安慰,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更靠近了她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去了一部分刺目的阳光和喧嚣的风尘。

他感觉到一种沉甸甸的心疼,为那个消失的糖画摊,为那个从未兑现的承诺,更为眼前这个将脆弱深埋于倔强之下的女人。

在围栏边站了许久,顾承希才从那份沉重的回忆中抽离出来。她深吸一口气,似乎要将胸腔里的酸涩压下去,目光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走吧,带你去见个人。” 她转身,朝着这片巨大拆迁区边缘尚未拆完的、几栋孤零零的旧楼走去。

楼体斑驳,墙皮脱落,楼道狭窄而昏暗,弥漫着潮湿和岁月的气息。这与顾承希如今精致干练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言祈默默跟上,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一种莫名的沉重感。

顾承希熟门熟路地敲开了一楼一户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身材微胖的老阿姨,穿着家常的碎花棉布衫,脸上带着岁月刻下的深深皱纹。

“哎呀!希丫头?!” 老阿姨看到顾承希,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满是惊喜,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真的是你啊!稀客稀客!快进来快进来!” 她热情地招呼着,目光好奇地打量着言祈,“这位是……?”

“张阿姨,好久不见。这是我朋友,言祈。” 顾承希的语气温和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亲近,“正好路过这边,来看看您。”

“好好好!快进来坐!地方小,别嫌弃!” 张阿姨热情地把两人让进狭小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客厅。屋子很小,家具老旧,但充满了生活气息,窗台上养着几盆绿意盎然的植物。

张阿姨忙着倒水,嘴里不停地念叨:“哎哟,希丫头现在可出息了!大公司的总监!我们这片儿都知道!你妈要是能看到,得多高兴啊!”提到顾承希的母亲,张阿姨的语气带上了唏嘘。

顾承希捧着热水杯,指尖感受着杯壁的温热,神情有些复杂:“张阿姨,我妈她……走得太早了。”

“是啊,苦命人啊!” 张阿姨重重叹了口气,在顾承希旁边的旧沙发上坐下,打开了话匣子,

“你爸那个没良心的,拍拍屁股走了以后,你妈那真是……咬着牙硬撑啊!白天在纺织厂三班倒,晚上回来还要接糊纸盒的活儿,大清早天不亮又去给人家打扫卫生……我这老邻居看着都心疼!那么瘦弱的一个人,咋就那么能扛呢?还不都是为了你!”

言祈的心猛地一沉。他震惊地看向顾承希。只见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只是捧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她从未对他提起过这些。他只知道她父亲离开得早,却不知道母亲是靠着打三份工,硬生生将她拉扯大,供她读书。

“你妈性子也倔,” 张阿姨沉浸在回忆里,没注意到顾承希的细微变化,

“再苦再累,也从不跟人诉苦,更不会去求你爸。她就一句话,‘我闺女聪明,不能耽误她念书’。希丫头你也争气,从小就知道心疼你妈,放学回来就帮忙干活,作业都挤时间做,回回考试都拿第一!那会儿街坊邻居谁不夸顾家小妹懂事、要强?”

张阿姨看着顾承希,眼神里满是慈爱和感慨,“你妈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拉着我的手说,‘张姐,希希太要强,太懂事了,以后……怕是苦了自己’……”

空气仿佛凝固了。老旧挂钟的滴答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顾承希依旧低着头,水杯里的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言祈能看到她紧抿的唇线在微微颤抖。张阿姨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所有的困惑。

那不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不仅仅是对事业的追求。

那更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懂事”!是幼年时看着母亲佝偻的背影、数着母亲手上厚厚的老茧,在心里默默种下的执念——她不能让母亲的辛苦白费,她要足够优秀,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自己,强大到……不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她和她珍视的一切。

她的强势、她的倔强、她的不近人情,是她用血泪浇筑的盔甲,是她在这个冰冷世界里保护自己、告慰母亲的方式。

一股强烈的心疼和迟来的理解,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言祈。他之前只觉得她强大耀眼,甚至偶尔会觉得她过于冰冷强硬。

“张阿姨,” 顾承希终于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眶有些微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谢谢您告诉我这些。都过去了。我现在……挺好的。”

从张阿姨家出来,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给这片破败的拆迁区镀上了一层温暖却哀伤的金色。两人沉默地走在狭窄的巷子里,影子被拉得很长。

言祈看着顾承希沉默的侧脸,夕阳勾勒出她倔强的下颌线。他忽然停下脚步。

顾承希也停了下来,疑惑地看向他。

言祈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着她,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崇拜或失落,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饱含着心疼与理解的坚定。

“顾承希,”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以后……不用那么‘懂事’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许下一个庄重的承诺,一字一句地说:

“糖画,以后我给你买。买最大的兔子,买龙,买凤凰……不用考第一也买。”

他的目光坦荡而灼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顾一切的赤诚。

“累了,就歇歇。扛不住了,就告诉我。” 他的声音放得更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我想成为那个,可以让你不用一直那么‘懂事’的人。”

顾承希怔怔地看着他,夕阳的金光落在他年轻而认真的脸庞上。他眼中那份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心疼和理解,像一道温暖的光,穿透了她坚硬外壳的缝隙,直抵内心最深处那片荒芜冰冷的角落。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同时冲上眼眶,她迅速别开脸,望向那片被夕阳染红的拆迁废墟,喉头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那一直挺得笔直的背脊,在金色的暮霭中,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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