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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顾郁回僵硬地转过头,将视线固定在纪念的座位上,强行遣散去徘徊在胸腔内的情绪,按下胡乱跳动的心脏,否认着这具身躯对桑缘的情感。

他无视了在一旁独自雀跃状的桑缘,径直走到原本属于纪念的位置上坐下,可这桌子上没有任何一处属于纪念的东西。

桑缘调整完心情就赶忙紧追着顾郁回来到这,来到这个充满顾郁回和纪念回忆的地方。

她看着顾郁回失魂落魄地背过身,走到一个位置坐下,眼睛望着讲台的方向发呆,他在透过时空思念另外一个人。

桑缘站在一旁,没有打扰,只是看着这样的顾郁回,她心一阵阵发闷,发疼。

这间教室格外安静,他们谁也没发出声音,直到顾郁回开口才打破沉默。

“我第一次认识纪念就在这间教室,那时候竞选班委,她站在讲台上,穿着校服,扎着马尾,干干净净的打扮,可偏偏五官长得艳丽张扬,眼角上挑,眼神冷漠,声音也清清冷冷,浑身透露着疏离,我当时就想,她笑起来应该很好看。”

这是桑缘第一次听到顾郁回安静地坐下来,和她分享纪念的事情,只是听他简单的几句话形容,竟也在她心底勾勒出一个张扬美丽的女孩形象。

桑缘随着顾郁回的视线,仿佛也看到十几年前,站在讲台上什么也不用做,就引起顾郁回注意的女孩。

顾郁回可能想到什么,笑得耳尖微红,他说:“后来看到她对我笑,果然很好看,我那时候就想她能对我多流露一些情绪,我想她对我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啊……桑缘感同身受地点点头,她想到自己刚认识顾郁回的时候,那时候的顾郁回礼貌温和,却又让人觉得疏远,那时候的桑缘也曾像小顾这样,希望他能在自己面前流露出不一样的情绪。

希望,自己是特别的,因为啊,自己喜欢顾郁回,就如十八岁的顾郁回喜欢纪念这样。

桑缘双手交叉,手指在手背揉搓,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减少不安,她轻舔着唇,又做一个合格的旁观者,适时地开口,“她应该对你也有好感。”

大概是直觉吧,一个冷冰冰具有疏离感的女孩,对着一个男孩子发出真心实意,让他忘不了的笑,不说喜欢,至少也是有好感。

顾郁回没有回答,至少嘴角的微笑肯定了桑缘的推测。

他没有再看向讲台,只是伸出手轻轻地触碰桌面,大概是自言自语地说:“我昨天才在这刻下的字,就不见了。”

失落又含无可奈何地悲凉,

虽然不合时宜,但桑缘很想吐槽一句,请不要破坏公物,下一个人使用的时候会很麻烦欸,写字都要拿本子垫着。

“你不好奇我刻了什么吗?”顾郁回抬头好像带着点嘲讽地问桑缘。

桑缘:……能说她其实真的不是很好奇吗?但看顾郁回这中二的样,如果自己这么说了他那充满想象力的脑子一定会更加发散吧?嗯,一定会的。

“刻了什么?”桑缘顺着小顾的话问道。

顾郁回张口,却又没说一个字,也不是不好意思,他突然不想说了,这个属于他和纪念的秘密,他一点也不想和别人分享。

明明昨天才趁着纪念不注意偷偷刻下,他甚至还记得纪念看到这句话时恼羞着冲他小声喊道:“你疯啦!这么嚣张。”

纪念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又比谁都喜欢那几个字,顾郁回转过头看到她低头偷笑的模样,两人对视,纷纷红了脸,可眼神又不愿意从对方身上离开。

刚巧这张桌子桌筒里还有一把小刀,顾郁回借用后趴着认真地将那行字重新再刻了一遍。

等刻完这行字,他又环顾一圈教室,终究不是他记忆里的教室,于是起身叹气离开。

而桑缘大概是好奇,抱着一丝探究的心态走到刚刚顾郁回坐着的位置上,低头看到一笔一划刻下的一行话。

【顾郁回要和纪念一辈子在一起。】

桑缘伸手轻抚顾郁回几个字,这字乖巧端正得不像话,似乎生怕别人看不懂,故意拘束着性子也要写得谁都能认识。

桑缘浅笑,轻声说:“没关系,小顾喜欢纪念,大顾喜欢桑缘,桑缘要做的是等大顾回来。”

明明都是顾郁回,可桑缘还是固执地按照记忆,将他们分成了两个人,一个是她陌生,对她也陌生的小顾,还有一个,是她深爱,也深爱着她的大顾。

那些散落的记忆,是丢失的碎片,桑缘要做的是捡回那些碎片,拼在缺失的部分,然后才能迎回属于她的大顾。

所以桑缘重新打起精神,追着顾郁回的脚步,再次一点点向他靠近。

顾郁回停在校门口,像在特意等她,桑缘瞬间欣喜地跑到顾郁回身边,看着他的背影,桑缘无比想从身后抱住他,像往常一样紧贴着撒娇。

可她还是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想法,在相隔有一段距离时停下脚步,伸手就能触碰,可她依旧规矩地站着,然后她冲着顾郁回笑道:“谢谢,谢谢等我。”

顾郁回皱眉看向她的肚子,很显然是在说哪怕是个陌生人也真做不到对孕妇置之不理。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反正桑缘很开心,这些天一直在医院,她也想出来放松放松,医生也说了,适当运动对小朋友好。

两人并肩走着,走到校园外的一条小巷子,以前桑缘和大顾来过几次,有一家地道的A市菜,特别正宗,桑缘以为顾郁回要带她去那,心底还盘算着要点些什么。

到了那家店不远处的一个隐蔽小巷子里,后头是老破的民房,听说这一带马上要拆迁,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这样的小巷子了。

桑缘还正诧异顾郁回想做什么,就见他又忧愁难过地说:“这里是我第一次认识真正的纪念的地方。”

大概是触景生情,顾郁回的眼眶发红,好像随时要哭,大概是心理防线已经到了极限。

桑缘收回胡思乱想的思绪,认真地看着顾郁回,安静地听他说着,他和纪念真正的初识。

那天周六,顾郁回和往常一样打算吃完再回去,等出来的时候这附近已经没什么人,只有偶尔巷子里还穿梭着零星的路人。

正打算走的时候,听到巷子里传出熟悉的声音,顾郁回一下子就认出声音的主人,他走近刚好出于对面两人的视线死角,他探出脑袋看到纪念正和一对中年夫妻吵架,看样子还哭得挺惨。

看得顾郁回眉头紧皱,他正打算上前就听到纪念哭着对对面的人说:“是,你们没有重男轻女,你们只是抵不过人言可畏,只是敌不过这个社会,所以要了一个儿子。”

“念念,爸爸妈妈没有……”中年男人着急地想要解释,却被纪念哭着打断话,倒是顾郁回在弄清对方身份后立马收回脑袋,背靠着墙安静地听着。

他听到纪念哽咽地哭诉:“你们轻易地就要了一个孩子,却要另一个孩子去承担要这个孩子的后果,好像她天生就注定可以当一个好姐姐,生来就懂怎么照顾弟弟。”

中年女人心疼地看着女儿,无措地揉着手,同样带着哭腔说:“我们没要你承担,只是有些东西我们确实不会弄,我们想着家里出了一个有学问的人,就可以找你帮忙,我们如果会弄的都弄了,但剩下老师叫我们做的什么什么题目,我们真的不会。”

纪念眼泪簌簌落下,她委屈地看着眼前的父母,她知道他们说的没有错,知道他们说的道理,那些安全习题,那些app,以及那些乱七八糟的网络缴费手续,连她都觉得繁琐,更何况是只有小学毕业的父母。

但是她还是没忍住说:“可是我周六才能见你们一次,你们为什么每次每次和我说的都是弟弟的事,好像我生下来就是为他服务一样,欠他一样要完成有关他的任务。”

纪妈妈眼泪没有掉,但眼睛也通红,“我们也没有想给你添麻烦,每次找你我们不知道多过意不去,我们也尽量能不找就不找,怕耽误你学习,可有些东西,我们真的不会弄,真的不会……”

这话听得纪念几次胸腔发颤,发出小声哭噎声,“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会不会想我,为什么每次见我不能只说我的事啊,我只是……”

想在那一刻霸占你们的爱啊。

大概是她一直纠结这样的“小事”,纪妈妈也语气逐渐不好,“我们怎么可能不想你,你哪次回来不是买你喜欢的给你,我们想和你找话题也不知道找什么,好像我们做什么都是错的,我们也不知道要怎样你才能满意,好,你放心,以后你弟弟的这些事都不找你,我们会去找别人,不给你添麻烦。”

纪念抬头,这话像是化成堵在她胸腔内的一股气,憋闷地内脏都在发疼,她这一刻甚至觉得,自己说出的话太不懂事,好像表达自己情绪也是一种错误。

“我没要你们去找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啊。”纪念吸着鼻子,急着解释。

纪爸爸叹了一口气,疲惫地问她,“那你要我们怎么样呢?”

来找你的时候,不再给你添麻烦不对,添麻烦也不对,纪念眼眶内的眼泪一滴滴地委屈落下,她却说不出半个字,对啊,她还要怎样。

在父母看来,她又在无理取闹地拿弟弟说事,每一次都是这样,尝试着表达情绪,最后都会成这样。

好像天生生了反骨,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哭得就比别人大声,试图用这种稚嫩无能的方式反抗。

“念念,你不要老是和弟弟比,在爸妈心里,你和弟弟真的一样,在我眼里你们真的一样,爸妈只是想你们好好的,在我们走了之后也能相互照顾,像你说的,我们一周可能只能见这么短时间,一年又能见几次,我们又还剩几年,念念啊,你心态放好一点。”纪妈妈拉着纪念地手,近乎恳求地说。

纪念垂眸,看到母亲惨老的手,滚烫的眼泪一颗颗掉落在妈妈的手背上,她无比心酸,承认了这次的错误源于自己心态不好。

她一点也不能听和父母所剩无几的时间,不想接受注定要分离的未来,可现在她却发现,自己不能任性,只能哭着压下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

纪念其实知道,或许他们真的没有重男轻女,他们只是如同大多数人一般偏袒年纪小的,只是他们也不懂怎么端平两个孩子之间的水,更不懂原来十七八岁的她,心思也会如此敏感。

她哭得委屈,哭得迷茫,太多的话埋藏在心底,再也说不出口,指责是错,表达是错,哭泣更是错,父母心疼的目光交错在她的身上,却像一张网,以爱之名将她捆绑。

最终纪念一边哭得发抖,一边又懊悔地说:“对……不起。”

似乎听到这话才是皆大欢喜。

接过父母精心挑选带来的水果,拿上他们特意准备的干净衣物,纪念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一步三回头的背影,心里又堵又酸。

她看着用保鲜袋装好的妈妈走的饭团,低头含着眼泪狼吞虎咽,眼泪落在饭上,入口尽是咸涩,品着贫穷滋味。

自责与难过弥漫在心头,纪念蹲下用手遮着额头哭泣。

她在这隐蔽的角落,展示着自己最难堪的一面,可在此时,她最在意的少年出现在她的面前,她隐藏在张扬面具下的自卑全数暴露,他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她稀碎的自尊。

可出乎意料的是,少年蹲下抱住了她,好像甘愿与她一起满身泥泞。

顾郁回什么话也没说,他不善言辞,更不懂如何安慰,他只知道看到哭成这样的纪念,他很难受。

他们就像相互舔舐着伤口的幼兽,尽可能地从对方那摄取温暖。

回忆完,顾郁回眼里带着一丝疼惜,那是对纪念的感情,他看着那个隐蔽的角落说:“那个时候,我才真正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桑缘看向顾郁回,想起他的过往,更明白了他对纪念的感情,那是情窦初开,更是感同身受的无奈。

顾郁回转头瞥向安静打量着他的桑缘,满眼揣着让他不适的情绪,他冷笑问道:“怎么,听得很感动?要不我再给你多讲点?”

桑缘犹豫一会,然后小声叹气说:“要不你还是别说了,反正说的尽是我不爱听的。”

顾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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