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屋中的圆桌旁,看着眼前不断给自己夹菜的菱岚,宋清荷不禁又想起了上一世。
当时也是在这屋子里,也是此人,一个劲儿给自己斟酒布菜,监视着自己吃下混有春香散的吃食,并将自己送到纳兰璟的床上去。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她又将视线落在桌上精致的酒壶上,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暗藏在手柄上的机关。
这种中间设有夹层的酒壶她可太熟悉了,在东宫的那些年里,纳兰璟不止一次地向她展示过这种机关壶,并还得意洋洋的炫耀,当初多亏了这柄壶,才采得她这朵娇花。
之后还用这种壶设计了不少令她一想起就寒毛倒竖的游戏,折磨得她求死不得。
她可太恨了。
“清荷,你愣着作甚?吃菜呀。”
菱岚一迭声的劝。
宋清荷收回思绪,先是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已溶入解药的水,而后也给菱岚夹菜:“菱岚姑姑,您也别只顾着我,您也吃呀。”
“我自然会吃的,不过这菜是殿下特地赏给你的,还是你多吃些,”菱岚笑着看着她的杯子,又道,“哎,这里明明有殿下赏下的佳酿,你喝什么水呀?喝酒,喝酒!”
说着菱岚提起酒壶就为她斟满了酒,宋清荷也不多话,当着她的面,举杯喝下。
亲眼见着宋清荷喝下酒后,菱岚终于放下了心,开始吃起眼前的菜来。
一边吃,还一边说道:“清荷啊,你可真是有大福气的,今晚你和我还能坐在一桌上吃饭,明儿天一亮,你就是主子了,姑姑我再见你,就得给您行大礼了!”
“姑姑说的是什么话,您对清荷来说,永远是清荷的姑姑。”宋清荷带着浅笑说着恭维的话,开始给菱岚斟酒。
她并没有去扣酒壶上的机关,给菱岚斟的,也是没下药的酒。
俩人推杯换盏的喝了半盏茶的功夫,菱岚已有七分的醉意,当她就着烛火,第三次看向宋清荷发髻的时候,宋清荷方眉眼弯弯地问:“姑姑一晚上都在看清荷头上的发髻,您在看什么呢?”
菱岚呵呵地笑着,指着那支牡丹发簪眼神有些迷离:“你这支簪子好别致,可是殿下送你的?”
宋清荷伸手摸了摸,问:“姑姑喜欢?”
“喜欢?我当然喜欢。”
“那我将它送给你罢?”
“啊,不,不,不,”菱岚忙摆手推辞,“这是殿下送你的,我怎么敢要?”
“有何不敢?”宋清荷将那支簪子拔了下来,笑眯眯地将它簪到了菱岚的髻子上,“姑姑您看,您戴着就是比我好。”
“这可是殿下送你的……”
“这簪子虽是殿下送予我的,但只要我与殿下言明,他想必也不会怪罪于我的,您就放心簪着罢,”宋清荷按下她在头上胡乱摸索的手,语带机锋地说道,“姑姑对我有大恩情,今后清荷有的,也定会给姑姑争取一份的。”
“清荷,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菱岚舒心地笑了,因为宋清荷的话,又因为酒的后劲上来了,迷迷糊糊间,她彻底放下了戒心。
宋清荷笑呵呵地提起酒壶,终于扣下了机关,给她斟上满满一杯酒,送到了她的手边:“我再敬姑姑一杯。”
见菱岚毫无戒备地一饮而尽,宋清荷笑得更欢快了:“姑姑,您的恩情,我今儿就还给您。”
将药效即将发作的菱岚安置好后,宋清荷换上事先准备好的内侍服饰,吹灭了蜡烛,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房门。
当她行至殿门前时,已是戌时。平日康宁殿的门禁极严,此时就应落钥。但今日因赏花宴的缘故,门禁宽松了许多,宋清荷非常顺利地就出了康宁殿。
出了康宁殿,她没有犹豫,径直就往兰清殿的方向走。
兰清殿位于宫廷的西南方,本来就很僻静。自打兰妃去了之后,就更是个堪比冷宫的存在。后秦王班师回京,圣人体恤秦王思母情切,特许他留在兰清殿为亡母抄经,顺道养个病。
但即便如此,这地儿依旧冷清。白日里都不常有人行走,更遑论夜晚。
今晚的月光清亮,尚能照清前路,但宋清荷走在树影幢幢的小道上,依旧是心慌无比。
加上头顶上时不时还有鸦雀之声,让她越走越是心惊。
她开始反思,自己单凭一个简介,就将赌注押在这位三殿下的身上是否正确。
如果他不帮自己,反而将她送回康宁殿,等待她的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想到这,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可是,不投靠这位,仅凭她一人怎能逃出樊笼,又怎能逃出纳兰璟的手掌心呢?她已无路可走了呀。
现在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宋清荷硬着头皮往前走,越走越慢,走了许久,终于看到不远处门廊处挂着的灯笼散出来的微弱的光。
宋清荷心如擂鼓,她停下脚步,双手按在胸前为自己打气。
不承想,有道声音突然从她身后响起:“是谁?是谁站在那里?”
宋清荷最终是被两个侍卫押送到纳兰琰面前的。
不同于精致奢华的东宫,兰清殿的布置很是简约。偏殿的书房内,靠窗几案上的鎏金博山炉正吐出袅袅青烟,纳兰琰身着一袭玄衣坐于案前,正专心致志地抄写着经书。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直静立在他身后的内侍终于上前轻声提醒:“殿下,您已抄了整整一个时辰了,现下天色已晚,您该歇息了。”
纳兰琰笔下一顿,抬头看向窗外的那一轮明月。皎洁的月光如水一般洒在他的脸上,中和了他五官的浓烈,平添了几分清和的气质。
收回视线,刚把笔放下,身后的内侍便立刻走上前来,安静且迅速地将书案收拾干净。早已候在门外的宫女快步走了进来,将手中的汤盅放于案上之后,又快速地退了出去。
内侍正想上前伺候,便被纳兰琰摆手制止。他抬眸,终于看向面前所跪之人,缓缓开口:“你就是康宁殿的宋清荷?”
宋清荷已跪了许久,早已四肢麻木身心俱疲。忽而听得纳兰琰开口,不由身子一凛,下意识将身子伏得更低:“回殿下,奴婢正是宋清荷。”
纳兰琰微微一笑:“你就是那个托沈从白来给本王带话,让本王救你的小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