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河湾盛产棉花，自从周扬帆有记忆开始，这里的人们就年复一年地在土地上种植这种主要经济作物。每年深秋，人们都要将棉花运到供销社卖掉，换回厚薄不等的一沓钞票。
周扬帆见过数次父母卖棉花，但是自己却是第一次亲身经历。轧花厂的地方可比供销社那个破旧的大院子宽阔多了，远处矗立着高大的水塔，水塔边上是刷成白色墙壁的轧花车间，在车间的前面，是两个小山一样的棉花堆，几个顶着披肩的工人正在将硕大的棉花包往上扛。
在棉花堆的前面，就是收购台，几个带着草帽的收购人员正在忙碌。丁三开着拖拉机靠近收购台，等前面的那辆车将棉花卸下，他就开上前去停好车。
“来来来，赶紧卸下来！”一个瘦高的男子喊道，就有两个工人过来将拖拉机上的棉花包往下掀，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周扬帆还琢磨着要不要帮忙，被丁三笑盈盈地拉住了。“不用你伸手。”
“赶紧把车开走！”瘦高男子挥手道。
丁三赶紧赔笑，先把拖拉机开到一边去了。
周扬帆好奇地看着快赶上厂房高的棉花堆，看着正在往上扛棉花包的工人，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由得暗暗感慨。这些人真的厉害，扛着那么重的棉花包还能爬那么高，挣这份钱还必须得有真本事。一对棉花包足有二百来斤，周扬帆觉得要是放到自己肩上直接就被压趴了，更不要说还要爬到那么高的地方，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水分还可以。”周扬帆扭过头来，看见一个工作人员拿着水分仪在棉花包上戳着，发出“滴滴”的响声，然后用笔在包上划上几下，算是完成了这道检验。
“我们这都是晒过的，不晒干哪个来哟。”丁霞笑道。
“就是要晒干才行。”那人严肃道，“要是不达标我们不要。”
第二道检验是过磅，工人将棉花包抬上磅秤，坐在磅秤后面的工作人员眯着眼睛用手上的圆珠笔轻轻推着横杆上的游坨，等到刻度尺半上半下悬在空中的时候，才挥了挥手，喊了一声：“一百零二。”
坐在最后面正在喝水的主检放在手中的水杯，在单据上记上重量，然后对着边上的人小声说着什么。
由于是丁三拉来的棉花两家的，丁霞家的装在下面，从车上卸下来的时候就到了最上面，所以现在过磅的就是丁霞家的两包。
“一百零五。”过磅员喊道。
主检员刚要往单据上记，许有香赶紧喊道：“这是又一家的。”
“这是又一家的，刚才那家一共两包。”过磅员对主检喊道。
主检没有说话，从身边拿出一个钢筋钩子，直接将丁霞家的棉花包撕了一个三角口子，露出了洁白的棉花。他伸手抓出一些摊在包上，又从另一头抓出一把，然后在单据上写上：33%。
丁霞一直用眼睛瞄着，看到这个数字不禁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看着几个工人正从棉花堆上下来，就使了一下眼色。
最前面的那个就是本村的柳玉贵，这个身材高大壮硕的男人早已看见了丁霞，蒙着口罩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闷声道：“打包给我扛！”
另外两个工人正要将棉花包抬起来，就听到主检员喊了一声：“慢着！开包！”
听到这一声喊，丁霞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稍一愣神就满脸赔笑道：“一共就两包，还开什么包呀！抓抓紧扛上去算了，难不成我们还能掺假啊！”
“开包。”主检员面无表情道。
一个工人拿过菜刀，直接把麻绳断开，棉花包从中间散开。主检员直接伸手从中间掏了一把，抓出一把灰棉来。
“这是什么？”主检员的脸色阴沉道，示意工人将棉花包扳起来，顿时露出了夹在中间颜色明显不同的棉花。
“当我们都是傻子啊？那包也开了！”果然中间又是夹着灰棉。主检员冷哼一声道，“每一包扣除五公斤，没收。”
柳玉贵瞄了丁霞一眼，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周扬帆则是有点发呆，没想到突然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把这点差的扒了。”丁霞赶紧道，“我扒了带走，可不能扣斤重啊！”
早有一个工作人员将灰棉用袋子装了起来，拿到磅秤那边大概称了一下，没有说话然后拎走，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空着手了。
“可不能扣那么多呀！”丁霞拦着主检员着急道，“一包里面撑死了也就二三斤，你怎么能扣我那么多？”
主检员眯着眼睛看着丁霞：“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丁霞顿时不说话了，涂着脂粉的脸庞憋得通红，腮帮子也明显鼓了起来。
“扛走！”主检员挥了挥手，柳玉贵他们也不说话，直接将棉花包扛走了。这种情况他们隔三差五的就能看到，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是今天作假的人是本村的熟人，柳玉贵也只好假装不认识算了。
丁霞拿着上面划上减去十公斤的单据，郁闷地走到一边，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过磅员已经把周扬帆家的棉花称好重量，主检员又是一番如同前面一样的操作，先将棉花包撕开一道口子，掏出一把细细查看然后摊在包上。由于前面丁霞家的棉花掺了假，现在他检查得明显细致了一点。
连着看完了三个棉花包，主检员的脸色依旧阴沉。他顺手拿过边上的菜刀，咔嚓将麻绳砍断，示意工人将棉花包扳正，没有发现中间夹有灰棉，脸上终于放松了一些。
“你家的？是不是都一样？”他看向一直脸色平静站在边上的周扬帆问道。
“你尽管看。”周扬帆心中没有鬼，很平静地说道。
主检员点了点头，又随机开了一包，满意地点了点头，拿笔在单据上写上：33%。
一直瞄着他手上动作的许有香急了，急促地说道：“我家棉花这么好，怎么也才33的衣份？”
主检员的眼睛又眯了起来，似乎要发火，抬手就准备将单据撕下来扔给许有香，正好轮着柳玉贵扛包，他听到了许有香委屈的声音，略微犹豫了一下，走到主检员身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主检员脸色不变，只是眼睛的余光瞄了周扬帆憋得通红的脸，然后迅速地在33后面加了个小数点，又划上一个潦草的5，撕下单据递了过来。
许有香松了口气，拿着单据露出满意的微笑。周扬帆则是看着主检员，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主检员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冷漠地点了点头，又去忙活了。
周扬帆对于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知道是柳三爷帮着说了好话，才让棉花每斤多卖了二分钱。他想对着柳玉贵也道声谢谢，不过看到他还在棉花堆上没有下来，那边丁霞又在喊她们走，只好先离开了。
会计窗口结账拿钱，丁霞还在愤愤不平，一边骂丁三，说都是丁三出的馊主意，害得她被扣了二十斤。那点灰棉充其量也就十几斤，要是留着以后单独卖，也能卖点钱，现在就白白地让人没收了，真是折了老本。
骂完了丁三她又开始骂柳玉贵，说都是本村的人，他在轧花厂做事也不知道帮着说句好话，要不然说不定也能少扣几斤。一直到她拿到钱在一边蘸着口水数着，才住了嘴。
周扬帆心里不禁又是鄙夷又是好笑，却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心说要不是你想着投机取巧占便宜，又怎么能吃了亏呢！做人还是踏实本分一点好。
不过他想到那些工作人员说扣重量就扣了丁霞二十斤，而且蛮横地一分钱都不给直接没收了，心里又是十分的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