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張嬸不僅教段小魚洗衣服,還教她如何燒火做飯。
雖然通了電,但上河村的村民卻很少用電來做飯,都是燒灶臺。
用電還要花錢,但燒柴就不用,山上多得是。
段小魚坐在灶下燒火,煙霧濃得可以燻死人,但火卻半天都沒燒起來。
最後張嬸只能放棄讓她燒火,轉而教她怎麼做飯。
段小魚學了一個下午,最後飯煮出來是夾生的,菜也炒得亂七八糟。
手背上還被油濺紅了幾處。
劉家妹子真怕張嬸繼續教下去會把自家廚房給燒了。
於是等段小魚炒完最後一個菜,她就被趕出去找劉家旺玩了。
劉家旺不知跑哪兒玩去了,段小魚只能一個人垂頭喪氣地坐在劉家院門的門檻上,鼻子酸酸的,眼淚啪嗒就掉了下來。
“段小魚。”
低沉的嗓音突然在頭頂響起。
段小魚抬起頭,被打溼的睫毛還掛著水珠,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怎麼了?”
程川一隻手拎起坐在門檻上的小姑娘,望著她臉上的淚痕,眉頭蹙起:“誰欺負你了?”
段小魚聲音裡還帶著一絲哭腔:“我做的飯,好難吃。”
程川有些詫異:“你做飯了?”
段小魚點點頭,為了證明自己真的做了,還伸出被熱油燙紅的小手:“張嬸教我做的。”
她語氣低落,“可是好難吃。”
程川看著那雙原本白嫩此時卻變得有些紅腫的手,再一看女孩怏怏不樂的小表情,粗糙的手掌將她眼角掛著的淚珠揩去:“以後別做了。”
女孩皮膚嫩,只是被程川帶著繭子的手蹭了一下,眼尾那塊就更紅了:“可是張嬸說,以後我和你成為一家人,就要學會洗衣做飯。”
她拿那雙黑亮的杏眼瞅瞅程川那張冷硬的臉龐,聲音細細的,“否則你就要打我。”
程川:“……”
“你不用學。”程川頓了頓,“我也不打人。”
他決定娶段小魚的時候,就沒想過讓她當個勤勞肯幹,賢良淑德的妻子。
段小魚在他眼裡,其實和小孩兒沒什麼兩樣。
說是娶媳婦,不如說是撿了個不懂事的小朋友回家養。
“吃糖不?”程川從兜裡摸出幾顆奶糖,是從鄭峰家拿的。
除此之外,他手裡還提著塊新鮮的豬肉,是跟鄭峰家買的。
段小魚嘴裡吃著糖,也不難過了,乖巧地被程川拉著手進劉家院子。
進去的時候,劉家妹子正心疼地打算把段小魚做毀的菜倒進豬圈裡。
劉家妹子今年三十多歲,按照輩分,程川其實該叫她嬸子。
看了眼劉嬸子手裡端著的那盤不知是用什麼做的菜,程川不用問也知道那是誰做的。
“程川,你咋來了?”劉家妹子本來還心疼著呢,看見程川手裡拎著的肉,頓時就喜笑顏開了。
然後毫不猶豫地把那兩盤菜倒進豬槽裡。
這些菜都是自家地裡長的,和程川拎來的那塊肉相比起來根本不值什麼錢。
劉家雖然也養了兩頭豬,但都是過年殺的,自家吃一頭,另一頭賣掉再買兩隻小豬崽回來接著養。
因此平日裡大家都是吃過年燻的臘肉,很少去買新鮮肉吃。
“你這孩子,來就來,還帶什麼禮啊。”劉家妹子雖然嘴上責怪,但心裡卻是高興的。
程川把肉遞給對方,然後說了自己的來意。
他的動作很迅速,早上去鄭峰家問過結婚該準備什麼東西后,下午就找人翻了幾個結婚的好日子。
最近的在下個周。
時間雖然緊,但只要肯花錢,這場婚宴還是能夠辦得體體面面的。
張嬸明天就要離開村子,註定不能看著段小魚出嫁了。
出嫁前的這一段時間,段小魚就住在劉家。
晚上,段小魚坐在小馬紮上洗腳,手裡捏著幾顆奶糖——是程川白天給的。
已經漱過口了,就不能再吃東西。
段小魚便只是拿在手裡數數。
張嬸絮絮叨叨地說了不少話,讓她在劉家暫住的這幾天一定要乖乖聽話,去到程家後,要儘量順從程川……
“以後上河村就是你的家了,你在這裡好好過日子。”
段小魚抬起頭:“張嬸呢?這裡不也是你的家嗎?”
張嬸說:“曾經是,可以後我兒子的家,才是我的家。”
段小魚不懂,甚至不知道自己被趕出段家的那一刻就已經沒有家了。
不過她很快就要和另一個人組成個小家了。
張嬸是第二日天剛亮的時候離開上河村的。
彼時段小魚還在被窩裡睡得正香。
走之前,張嬸把藏在行李袋裡的銀鐲子拿出來交給劉家妹子,拜託她在段小魚出嫁的那天給她戴上。
那隻銀手鐲是段小魚小時候戴的平安鐲融成的,表面雕刻著平安喜樂,健康無憂這幾個字。
段小魚被趕出段家時,身無一物,她的衣服是張嬸離開前偷溜進她房間拿的,怕被段家人發現,所以沒敢多拿,只有四五套。
除了銀手鐲外,張嬸還另給了劉家妹子一些錢,算是段小魚的生活費。
劉家妹子象徵性地推拒了兩下,最後還是收下了。
雖然只有程家那邊辦酒席,但劉家妹子還是不可避免地要費些心。
比如教段小魚做家務,另外就是給她準備嫁衣。
劉家妹子打算把她嫁到劉家時穿的那身紅色衣服改一改,段小魚到時候就穿著那身衣服出嫁。
段小魚睡醒,習慣性地喊了兩聲張嬸。
沒聽到回應,她便自己爬起來穿衣服。
走出屋子,廚房裡冒著炊煙,是劉家妹子在做飯。
她披散著頭髮,腳下踩著雙舊布鞋,拘謹地問:“張嬸呢?”
劉家妹子頭也沒抬,滿不在乎地回答:“走了。”
段小魚不解:“走去哪兒了?”
劉家妹子慢悠悠地說:“回城裡了唄。”
段小魚眼神茫然,張嬸回城裡為什麼不帶她一起回?
是不要她了嗎?
想到這裡,段小魚又要掉眼淚,心裡酸澀澀的,但還抱有一線期待:“張嬸還回來嗎?”
“不知道,可能回,也可能不回。”劉家妹子說,“要是她兒子在城裡買了大房子,估計就不回了吧。”
段小魚突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那我呢?”
劉家妹子沒聽清楚她說什麼。
接著忙自個兒的。
那段小魚呢?
段小魚又要被丟下了嗎?
是張嬸帶她來上河村的,結果走的時候,張嬸卻沒有帶上她一起。
段小魚坐在門檻上,撐著下巴望著進村時走的那條路。
心裡還盼望著張嬸能回來帶她一起走。
張嬸說以後這裡就是她的家。
可是不是的。
她的家並不在這裡。
但她好像也回不去以前的家了。
那裡住進了一群陌生的人,說她是鳩佔鵲巢的小偷,把她趕了出來。
哥哥也不見了。
在兜裡摸到了昨天程川拿給她的奶糖,段小魚剝開一顆放進嘴裡,終於沒忍住掉下眼淚來。
女孩沒有放聲大哭,而是發出嗚嗚咽咽的聲兒,像是受傷的小獸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