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等沈颂齐回到自己的宫里,刚才发生的事情就已经如同流水一样四处散开了。那些宫女和太监们都生出了不一样的心思,他们长久在昭华公主身边侍奉,显然是要被带到草原上去的。
可谁又想远离自己的故土呢?
——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
接连几天宫女们都提不起精神,即使是在沈颂齐面前,还是有人不由露出了啼哭过后的悲伤神态。
有门路的人早就往各处去托关系了,但更多的人只能心如死灰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太子私下给她送来了陪嫁的名册:“都是要跟着你的人,仔细看一看,心里也有底。”
他很疼爱这个妹妹,自然想要她过得更称心。
梁帝也不想多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过去了,没有计较他插手的事情,私下里却还是向皇后叹道:“难得他还能想到这里。”
“孩子们友爱,百年后我也能安心了。”
皇后则温声含笑附和说:“是啊。”
太子听说了妹妹宫里这场乱哄哄的闹剧,忍不住皱眉:“你也实在太心善了些,都闹成这样,怎么还不管一管下面的人。秀秀呢?我记得她是你身边的大宫女。”
沈颂齐翻了两页书册,便摞在了旁边的书案上,一边亲手将茶奉给了他,一边用余光悄悄打量着他的神情。
“哥,喝口茶消消气,”她无奈地唤了一声,“他们的心是早就不在这的了,就算强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倘若我真带去了塞外,也不过叫她们心里生怨。”
“要是有门路,那就是一心要走的,我纵使舍了,也不过是成人之美。”
她仔仔细细地讲清了自己的想法。
起初沈颂齐也不是没有恼怒,可她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不是自己重生了一回,恐怕也不能坦然接受这件事情。
既然这样,又何必过多计较呢?
“她们敢有这些小心思,多半是你纵出来的。”
太子只是冷笑。
其实说到底,他也只是为妹妹的未来担忧,害怕这些宫人会在自己看不到地方对她疏忽对待。如今既然见到她早已想好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心中酸涩的同时更多了一种放心和宽慰。
“能这么想……也好。”
“我还能吃亏不成?”
沈颂齐装作没有听到,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一边出神地伸出纤长的手指在茶盏边缘无聊地画着圈,引得后者泄愤一样轻捶了她一下。
她这才撒娇一样挽住哥哥的手。
“还有一件事,哥,我得求你。”
太子坐直了身,正色问她:“什么?”
“我的亲兵有舅舅那里看着,倒是不必多管,定然是信得过的。只是方才看了这些随行的人,除去使团,怎么还有好些歌伎?”
沈颂齐重新取过册子,翻找到了那几页名字,递给了太子:“说到底塞北苦寒,这些人也实在用不上,倒不如换几家老成的农户来得称手。”
她信手拨了拨旁边香炉中没有燃尽的香。
那些溢出的烟雾于是弥散在眉宇间,给她整个人增加了一种格外缥缈的气质。
“这些一概都撤了吧,倒是大夫该多添几个,也得多备些药,路途遥远,那些体弱的就不要叫跟着去了,只怕是平白没了性命。”
“倒是这些金银器……”
“我听说草原时常以物换物,东西拿过去,只怕还没有牛羊好用。若是从京中带着,路上的损耗又不知道要有多少,何况大梁本就不是出产这些的地方。不如尽数换做茶、糖,正是紧俏的东西,换了也好自用也罢,总有个着落,不会白白糟蹋了。”
一瞬间,太子忽然觉得这个妹妹变得格外陌生起来。
他抿紧了嘴唇,心上五味杂陈。
却不知道是愧疚更多,还是惋惜更深,又或者是愤怒更重。
坐在对面的那一个人容貌出众,有些清瘦,皮肤白皙,气质内敛而温柔。唯独一双眼睛打破了沉静,微微上挑,瞳孔深黑,倒映着整个世界,会在每一个人记忆里烫下绝不可能磨灭的痕迹。
窗外的微风不时吹动枝叶,飒飒有声,也拂动了沈颂齐的衣袖。
这样一位公主,本不该为任何事情所困,
可她如今口中谈论的,却是再庸俗不过的生意经。
太子深深地吸了口气,才掩下了泪意:“你放心,我亲自给你盯着,不会出错的。”
沈颂齐这才欣喜地笑了起来:“那就太好了!”
她真心实意地感到高兴,因为自己对于未知的未来多了一分把握。
两个人正在谈论,秀秀急匆匆走了进来,看见太子,她不由一愣,迟疑片刻后快步走到沈颂齐身边,附耳低声说:“皇后殿下请您即刻过去。”
后者的目光落在了太子身上。
沈颂齐感到有些困惑。
她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是因为什么才能让一向持重的母亲如此急切地召见自己。抱着这样的奇怪,她站起了身,重新理了理衣服。
“哥,那我去了。”
太子于是了然,向妹妹点了点头:“去吧,母亲还等着呢,我也走了。”
皇后怔怔坐着,见沈颂齐进来,这才重新含笑,上下打量了一圈,又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气色好了不少。”
进来的时候沈颂齐就见底下摆了不少箱笼,庭院当中虽然寂静,但随着行人走过,就总会响起一声洪亮的鸟鸣声,更是感觉诧异。
“母亲,这是谁送来的?”
皇后哼了一声,脸上的愁容倒是散去了不少,摆了摆手:“汗王送来了聘雁,塞外苦寒。这些兽皮留给你做几身衣裳,都是上好的东西,他亲手打下来的,样样没有一点杂色。”
沈颂齐一听,当即就是一怔,还没说出什么话,耳垂就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红。
“漠北不是还在打仗吗?”嗫嚅了一会,她才说。
皇后看她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汗王有心了。”
顿了顿,皇后才说:“好了,去理一理妆,也去见一见你未来的夫婿吧。”
沈颂齐眼中忽然涌出一股热意,她没有想到母亲还记着那句话,又到底是花费了多少心力才促成了这场见面。
“怎么就哭了呢?”皇后无奈又怜爱地轻拍着女儿的后背。
“快去吧,时候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