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時,趙朗抓了一把小野豬身上褪下來的毛,用葉片包好後裝進了揹簍裡。
他先去雜貨鋪買了一斤糖,泛黃的糖居然要二十五文,比肥肉還貴!
饒是他這個花錢大手大腳的人也感覺到了一絲肉疼。
但一想到豆豆坐在床上拿小勺一勺一勺吃山莓醬的可愛模樣,他還是咬牙付了錢。
見角落裡放著一排梳子,他又買了一把竹梳,三文錢拿下。
想著現在錢多了,大咧咧的放在櫃子裡不安全,便又花15文買了一把鎖。
之後他又去同濟堂分別買了花椒,草果,陳皮,八角,茱萸各一錢,12文。
誰能想到,後世家中常備的這些調料在古代都放在醫館裡?
買好東西,他提著豬下水,逆著夕陽往回走。
路過賣柴火的地方,又買了一捆麥草蓋住了揹簍裡的東西。
情緒高漲的趙朗並沒有發現,身後一雙若有所思的眼從他進入雜貨鋪後就一直盯著他,直到他出了城門才作罷。
趙朗回到村的時候太陽已經徹底落山了,清冷的月光照在大地上,還能模糊視物。
他推開大門跨進院裡,正準備回屋,卻不想院子裡傳出一道聲音,“你去哪了?”
趙朗望向聲音來源處,看到趙老漢坐在臺階上,正沉著臉望著自己。
趙朗也沒想到都這個時間了,還有人沒睡。
幸好他買了一捆麥草蓋住了揹簍,不然揹簍裡的東西自己一樣都留不住。
別看臺階上只坐著趙老漢,他敢確定,上房的三間屋裡,除了兩個小的,剩下五人沒一個睡著的。
這會兒指不定蹲在窗沿下偷聽呢。
趙朗關上門,邊往偏房走邊說道:“去了趟鎮上。”
見他要走,趙老漢怒道:“你站住!”
趙朗心中冷笑,這是準備為中午的事算賬了。
他停下步子,“爹還有事嗎?”
趙老漢心中本就有氣,此時見他態度又這麼隨意,心中的怒火再也壓不住。
他噌的站起身,抬高聲音道:“你個混賬東西,在家啃老也就罷了,如今還學會了跟侄兒搶東西,你還要不要臉!”
趙朗望著那張蒼老的臉,雖然告訴自己,這家人和自己沒關係,但他心中還是不免有些難過。
他深吸一口氣,“既然爹說我啃老,那咱們父子倆就算一算我到底啃了這個傢什麼。”
“打我四歲記事起我就得每天早起跟著娘去割豬草。
回來要將雞食拌好,給雞喂完食後才有早飯吃。
吃完飯我還要跟著您和娘下地除草捉蟲。”
捉蟲這件事在趙大郎的記憶中特別清晰,軟綿綿蠕動的蟲子給四歲的趙大郎留下的心理陰影不可謂不重。
“七歲開始,撿柴火的任務就歸了我一人,一直到我去了鎮上為止。”
趙朗心中記得比較深刻的另一件事就是撿柴。
秋天露重,上一趟山回來,他的整條褲子都是溼的,被秋風一吹,刺骨的涼意直往身體裡鑽。
很多次他都被凍到雙腿麻木。
他告訴趙氏他冷,趙氏卻總說男子漢大丈夫就要有吃苦的精神。
“寒冷的冬季,幹著家裡一切雜活的我連一件棉衣都沒有,這也叫啃老嗎?”
一家五六口人就趙大郎的棉衣是板硬板硬的,他一直以為只是棉絮舊了。
直到有一次他去提水時摔倒在冰面上,劃破的棉褲裡掉出來一塊已經結成板狀的柳絮,趙大郎才知道他的衣服裡沒有棉絮。
“十歲開始,我得全天跟著你和娘下地幹活,稍有偷懶,您就拿棍子抽我。
我但凡哪裡做的不順你和孃的意,那一整天我就沒飯吃。”
“14歲那年我扛麻袋至少掙了十來兩,這幾年除了幹家裡的活,外面掙的錢也都給了娘,這不足以支付我一家三口的糧食消耗嗎?”
趙大郎14歲那年,趙老漢夫妻倆給趙二郎娶了妻,趙老漢讓趙大郎去鎮上扛麻袋,說是掙夠錢也給他娶個媳婦。
趙大郎屁顛屁顛的去了,結果乾了一年卻一文錢也沒有拿到。
因為每月月底趙老漢都會去鎮上將工錢領走,美其名曰替他存著。
一年後,趙大郎覺得錢攢夠了,可以風風光光的娶個媳婦,趙老漢卻告訴他,趙三郎想讀書,要挪用這筆錢,他這個做哥哥的應該讓著弟弟。
趙大郎想想同意了。
那晚趙老漢摸著趙大郎的頭誇他懂事,趙氏也是第一次將屬於弟弟妹妹們的肉夾到了趙大郎的碗裡。
趙大郎第一次感受到父母的關懷,心裡美的冒泡。
結果第二天一早,趙老漢告訴他,他還得去扛麻袋,不然趙三郎明年的束脩就交不上了。
那一刻他才明白,趙老漢的摸頭殺和趙氏夾給他的那塊肉是如此昂貴。
但他依然答應了,不為別的,就為討趙氏夫妻倆歡心。
但趙三郎不是讀書的料,入學沒幾天就被夫子退了回來,一同退回來的,還有他上交的束脩。
束脩退回來後趙大郎向夫妻倆提了娶妻的想法,結果他們支支吾吾的含糊了過去。
之後趙大郎就用下三濫的手段娶了林念,沒付一分錢彩禮。
而在娶妻後的這四年裡,一家三口時常處於吃不飽肚子的狀態。
要真算下來,他們三人吃的糧食的價值還真不到十兩,可能連五兩都不到。
“我連娶妻都沒有花家裡的錢,又怎麼啃老了?”
趙老漢陰沉著臉靜靜的聽著,沒有出聲反駁。
趙朗呵呵一笑,”趙大郎這輩子對不起的人很多,但絕對沒有對不起老趙家,您摸著良心說,我啃老了嗎?”
趙大郎這人身上缺點很多,洗是洗不白的,趙朗也沒打算為他犯的錯洗白。但對趙家這一家子,趙大郎真的不欠什麼。
趙大郎不欠趙家,但他欠林念和豆豆的,他對兩人造成的傷害是永遠也不可原諒的。
趙老漢想爭辯幾句,但他終歸不是趙氏,無法像她那樣幹出睜眼說瞎話的事。
畢竟趙朗說的這些話,樁樁件件都是事實,趙家對趙大郎確有虧欠。
趙朗抒發了心中的鬱氣,也不打算再跟他理論自己“搶”趙青雲東西的事了。
這件事不管怎麼說,總歸是自己對一個小孩動手了。
哪怕他只是輕輕的掰開了趙青雲的手,哪怕他有不得不動手的理由,但一個大人從小孩手裡拿東西總歸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