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火车站,只有半个小时就要发车。小火车站,没太多旅客,候车厅有两排凳子,都坐满了人,江婷跟着徐景霖站在旁边等。
这还是江婷第一次坐火车,她好奇地打量着车站。
徐景霖这身军绿色在人群中很扎眼,他站得笔直,江婷偷偷地将视线扫在他身上,看着他笔挺的腰身,调皮地在心里想徐景霖的腰是不是钢铁做成的,不然怎么会这样直?
江婷有点含胸,看到笔直的徐景霖,她也不由得站直了。
没等多久,他们乘坐的列车就开始检票了。徐景霖拿着所有行李,江婷只提着装着食物的网兜,紧紧地跟在徐景霖身后。
绿皮火车停靠在站台边,窗户被拉了上去,月台上有商贩叫卖食品,车厢里面的旅客将头伸出来,手里挥着纸币和粮票,买东西吃。
江婷看入了迷,突然感觉到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她吃了一惊,扭头看去,是徐景霖,徐景霖皱着眉头看着她,“看什么呢,快上车了。”
江婷如梦初醒,连忙噢了一声,跟着徐景霖检票上了车。
徐景霖买的是卧铺票。
车厢里一排排卧铺上中下三层,旅客不多,徐景霖买了一张中铺,一张下铺。
将行李放好,徐景霖对江婷说道:“你就睡下铺,我睡中铺。”
江婷听从他的安排,点点头。
“休息会儿吧,火车要十三个小时,才转乘船。”
徐景霖说完,没坐在江婷的下铺,而是去窗边的小凳子上坐下来了。
没过多久,火车动了起来,江婷看着窗外的景色飞快的倒退,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开始冒头了。
大概这就是命运吧,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就会突然发生转折,走向全然不同的方向。
徐景霖看到江婷在偷偷地抹眼泪,没有过来打扰她,让她自己静静地待一会儿。
江婷哭着哭着,困意上头,歪在被子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车厢里开着灯,江婷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军绿色的外套。外套很干净,散发着肥皂的清香味。
“醒了?吃点东西吧。”车厢里有些人声,江婷却清晰地分辨出这是徐景霖的声音,在这陌生的人群中,只有认识不久的徐景霖才能带给她些许熟悉的感觉了。
江婷去洗了个手,从网兜里摸出干硬的面饼,正要直接咬,手边递过来一个搪瓷缸子,热气正蒸腾着。
“泡一泡再吃。”
江婷抬起头,徐景霖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不那么黑,更加的英俊了,她低声道了谢谢,接过了搪瓷缸。
徐景霖又坐回了小凳子上。
江婷一边吃东西,一边看徐景霖,车厢一边是卧铺,一边是过道,过道旁的窗户下有小凳子可以坐,但是凳子很小,高大的徐景霖坐在上面显得很局促,一看就知道他肯定坐得很不舒服。
面饼被热水泡开,虽然没什么嚼劲了,但是也没有那么硬了,江婷从不挑食,很快就将面饼吃完,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水。
徐景霖还是在那边坐着,江婷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她实在不好意思邀请徐景霖来跟她坐在一张床上。
窗户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这就让窗户变成了一面镜子,江婷望着窗户,上面清晰地倒映出对面的徐景霖,即使在那张小凳子上,他也依旧坐得那么笔直,那身军绿色是这个车厢里最特殊的颜色,虽然是第一次出远门,但是因为是跟徐景霖在一块,江婷心里没有一点担忧惧怕。
时间在这样的氛围变得格外的漫长,仿佛这是一辆开往永夜的列车,让人沉寂的心也有些浮躁起来,车厢里到处都是说话的声音,只有江婷和徐景霖,仿佛两个陌生人,除了必要的交集,没有一点交流。
江婷鼓起勇气,坐到了徐景霖旁边的小凳子上,“徐同志,现在几点钟了?”
徐景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八点半。”
江婷算了算时间,“那我们差不多是早上七点过的时候到达目的地。”
徐景霖嗯了一声。
“海岛上…人多吗?”
徐景霖看向江婷,她白皙的脸有些红,眼神飘忽,显然是鼓起勇气走过来找他说话,徐景霖看着她略显稚嫩的脸庞,意识到她是第一次离家,自己这么把她扔到一边,心里生出不忍,点点头,声音柔和不少,“不太多,有驻岛的部队,一些随军的家属,还有一些老百姓。你姑姑一家也在。”他最后补充道。
江婷见他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话,显然是不排斥跟自己交流,定了定神,又问道:“三个孩子分别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徐景霖看向她,缓了缓才说道:“大的叫卫国,八岁,老二叫爱国,六岁,老三叫建设,四岁。”
江婷点了点头,“都是男孩子?”
“是,有点调皮,你到了之后,要是管不住他们,就跟我说,我来收拾他们。”虽然孩子在自己面前乖,但是离了自己视线就变成三个混世魔王,在岛上调皮捣蛋,他看着对面年轻的容颜,开始担心江婷到时候能不能忍受三个调皮的孩子。
谈到孩子这个话题,江婷放松了不少,“男孩子嘛,调皮是正常的,我们村里的男孩子们上树下河,都很调皮的。”
徐景霖也来了谈兴,“你读过高中?”
江婷点头,“读到高二,高考就取消了。”
“可惜了。”徐景霖感叹。
这句话让江婷不由自主地抿起唇,她多想考大学啊,一直很用功地学习,就在她离大学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却取消了高考。
徐景霖在她脸上读出了委屈,江婷漂亮的大眼睛里也涌出了泪花,想了想,说道:“现在大学也不开课,但是我想,时局只是暂时的,国家还是会以教育为重,总有一天,高考肯定会恢复,大学也会重新开课。”
江婷转向他,眼神期盼,“真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徐景霖望着她微红的眼眶,心里泛出些许心疼,她一定很渴望读大学吧,可却生不逢时,现在不仅读不了书了,还要远赴海岛,帮他照顾孩子。
“肯定会。”徐景霖肯定地说道。
江婷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可那个时候,我都不知道多少岁了…”
车轮与轨道碰撞时发出规律的‘哐哐’声,江婷听着听着,竟有些困了。
跟徐景霖说了一声,洗漱后,江婷和衣在下铺睡下,没一会儿就睡熟了,一觉醒来,已经早上了,晨光从窗户透进来,她起身一看,徐景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还是坐在小凳子上。
到了目的地,两人收拾东西下车。
可能是昨晚上的对话,让两人没那么陌生了,出了车站,徐景霖先带江婷去吃东西。
这是一个临海城市,空气中仿佛都透着一股子海风的咸味。
两人吃的是鱼粉,粉条上堆着新鲜的海鱼肉,江婷分辨不出来是什么鱼,吃着特别嫩,汤也很鲜。
“这里离海岛还有多远?”
“坐船还要两个多小时,岛上很贫瘠,你要采买生活用品我们就在这买一点。”
江婷想了想,“家里做饭的锅碗瓢盆有吗?米面油粮?”
“有。”
“床单被褥这些呢?够吗?”
“这些都可以去部队领。”
“那买点针线、再买点布,”江婷想了想,“给孩子买点零嘴吧。”
“不用。”徐景霖拒绝,“他们能吃饱饭就行了,男孩子,不要娇生惯养。”
江婷不说话了,看起来有点委屈。
徐景霖转念一想,这是江婷第一次见孩子们,总得给孩子们带点东西,这样想又觉得自己太过严厉,有些伤江婷的好心了。
“那少买一点。”
这里的经济条件比内陆好不少,布料花样多,而且价格也便宜不少,江婷有些后悔,不该在家乡的小镇买布的,还拿了这么远。
江婷一时间想不到要买什么东西,很多东西要用到了才知道缺。
买了针头线脑,又给孩子们买了鸡蛋糕和饼干,就赶去码头,拿着船票登船了。
这是江婷第一次见到大海,但并不那么美好,因为船刚开没多久,江婷就开始晕船,吐得一塌糊涂。
江婷趴在甲板上栏杆边吐,徐景霖就站在她身边,似乎是怕她一不小心掉下去,一手抓着她胳膊,一手帮她拍着背。
上午吃的东西全吐了,江婷自己都嫌恶心,一扭头看到徐景霖,他稳稳地扶着自己,全程看自己吐完,脸上看不到一点嫌弃。
虽然他的神情依旧那么冷峻,江婷的心却感觉一暖。
两个多小时后,船终于在一处小码头边停靠,徐景霖扶着脚步虚浮的江婷下船。
脚踩在土地上,江婷还感觉有种晃荡的感觉。
放眼望去,入目都是一些低矮的石头房,岸边停靠着很多大小不一的渔船,近岸边有很多妇女在修补渔网,有些光着屁股的孩子跑来跑去。
徐景霖见江婷脚步都虚浮了,知道她走不动路,走到旁边等活的马车前,跟师傅谈好送他们去驻军部队,过来接江婷,“走吧,坐马车过去。”
马车是用来运送货物的,货物基本是些海产品,车厢不那么干净,江婷有些坐不下去,徐景霖见状,将手帕掏出来,垫在了车厢上,示意江婷坐在上面。
他自己则跟师傅坐在前面。
半个小时后,江婷看到了一大片建筑,一面挂在木头旗杆上鲜红的国旗,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
江婷看到了很多同样身着军绿色的军人,看到徐景霖,都停下来朝他敬礼。
这里的一切对江婷都是陌生的。
马车在一处小山坡前停下,山上是一片和渔村一样的建筑物,全是石头砌成的小院子。
徐景霖付了钱,拎着行李走在前面,江婷将屁股底下的手帕收了起来,这帕子被她屁股坐过,就算洗干净了,也不能还给徐景霖了。
徐景霖拎着行李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给她介绍,“这些院子都是随军家属院,我们家在半山腰的位置,三个孩子我出发前送到你姑姑家里去了,这会儿不知道在不在家。”
听到他坦然地说出“我们家”这三个字,江婷有些脸红,她和徐景霖还没有扯结婚证,路上徐景霖也没有说过这个事情,江婷也不好意思问他。
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人,走了五六分钟就来到了一处小院门口,门虚掩着,徐景霖推开了门。
徐景霖站在院门口没往里走,折过身对江婷做出了‘请’的手势。
江婷越过他,走进小院。
用石头围起来的小院看起来很宽敞,一眼望去,收拾得挺干净的,对方的房子有三个房间,旁边低矮的建筑,江婷猜测应该是厨房,院门口旁边也有一个低矮的小房子,是茅房。
这个院子坐北朝南,江婷回头看,因为地处半山腰,从院门口看出去,能看到蔚蓝的大海,湿咸的海风温柔地吹在脸上,江婷的心涌出一股很舒服的感觉,她笑着看向徐景霖。
徐景霖注意到她脸上的笑,这一路来没见她笑过,小姑娘眉眼弯弯,海风吹拂着她鬓角的绒发,眼睛格外的亮。
“房间一共有三间,卫国兄弟三个住一间,你住一间,被褥我一会儿去部队给领回来,你平时就负责做饭就行了,洗衣服做家务这些,我有时间的话我来做。”
江婷惊讶地看向徐景霖,他难道不是找她来帮忙做家务的吗?
正在说话时,对面房子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小男孩从里面探出脑袋来,看到徐景霖时,眼睛一亮,大声喊道:“爸爸!你回来了!”
江婷连忙看过去,小男孩穿着一身军装,从房子里跑了出来,他身材瘦高,皮肤黝黑,眼睛很亮。
紧接着,另外两个小男孩也跟着跑了出来,一高一矮,看到徐景霖的时候,也是高兴得争相喊爸爸。
然而徐景霖看到这几个孩子,并没有露出高兴,而是很严肃地喝了一声,“全体都有,列队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