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却始终未曾听见响动,然而忽然砰声大作,却是一群黑衣人破门窗而入,直奔我们三人所在木床而来。
我眼疾脚快地连忙躲到师父身后,各种抓被子蒙头,如今倒是连埋怨师父的气力都没了,只窝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耳畔厮杀声响成一片,刀剑入肉声,肉身相撞相搏之声,刀剑叮咚落地之声。我往里再挪挪恰好碰到那昏睡童子的手,恐惧使然我紧紧握住。
那童子手上长了厚茧,仿似做过很多粗活,然而他年纪尚小又华服打扮,怎会干活干到手上长茧?那些人是谁?为何要抓这小童?像我一样想拿他换阿衍?
忽的一阵凉风刮来,我右脚被人猛力一拉,眼前一片七荤八素,再睁眼已经被人举在半空中了,那抓住我的黑衣人疾呼,“抓住了抓住了,大伙快撤!”
我正奋力扭动,不意那人握着我脚的手一松,我直直跌下地来,面朝下,摔得好不凄惨。
扭头一看却是师父用掌风砍断了那人手臂,一棍直穿背心。
我正望着,又有人一刀冲我砍将过来,携裹一股气流,竟教我动弹不得,师父却已被几人围着,顾不到我,还要护着那小童子,看来今日我是必死无疑了。
那刀眼看要将我看成两段,却生生飞了出去。原是另一位黑衣人一刀挑走了那位要砍我之人所持之刀,一手欲上前抓住我前襟压着嗓子道,“尔实狂之也且,主公说过,不得伤其性命!”
话音未落,那人前来捞我前襟之手停在半空,一顿,整个人忽的喷出一口热血,倒将下来,眼看着便要压到我。
我匆匆朝侧边一滚,头撞上一具温热尸体,正要尖叫,却看到倒将下来那人身后虚空砍掌的师父。
师父抬手用手背拭去脸上溅的血迹,道,“好了,没事了。你被老鼠咬了一口,却有如此多大老鼠赶着送命冲你赔不是,你可开心了些,脚仍痛否?”
我惶惶起身,房中凌乱,空气中燃烧的黑炭气味与浓浓血腥味交融。瘫在地上的约莫有二三十个黑衣人,却都不是活物,死相各异,一地刀剑血泊。
我牙齿打颤道,“师父,你可有受伤?师父……我们杀了人……怎么办,官府会不会把我们抓去!”
师父望着我撇嘴笑道,“一群莽夫而已,怎能伤到为师。谁与你说的官府要抓杀人的人?”
由于脚着实疼痛,我绕过尸体膝行至师父身边,道,“说书先生说的,您怎的不听!”师父把我抱起来,只笑不说话。
我又道,“您何苦要与那些人打斗,他们本只为找这位小哥哥,现如今,他们的同党来了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虽说师父您今夜不知为何武勇非常,许是关二爷见我俩听说书很是虔诚帮的您,但要是他不愿帮您了呢,我们可怎么办!”
师父笑道,“你以为他们说只找那位小童便真是只找那位小童?为师与你说的皆为真言你却从不相信,旁人饶是说什么你都信了,太也区区!
我嘟囔着道,分明就是么!那些人怕你怕得很,本不欲与你相斗的!师父摇摇头道,他们本就与我动手了。”
我撅嘴,“那不是他们不知是您以为只是个强人么。”
师父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地冲我笑道,“然则他们为何几十人潜伏在外,步步杀招,若只是区区一强人何须暗枭出面?
再者那小童本不能杀,他们却毫不担忧放镖之时会伤到那小童性命,必是知道是我,知晓我能护得住他。
他们起初许以为我功力还同数年前一般,几十人足够对付,然而暗枭卫队也不过如此,他们与我交手后便知我之功力与当年根本不能同日而语,强取不得,故欲假意讨好我以便要的那小童去。
然我何须一群见不得光的鼠辈讨好?既敢对我起杀心我必叫他们尸骨无存……”
见我呆呆望着,师父笑道,“为何这样痴傻地望着为师,可是为师脸上沾血还未擦干?”
我弱弱道,“师父,您今晚好生潇洒好生威武又好生智慧,我都要认不得是您了。您真是我师父么?”
师父脸上高深微笑即刻变成各种得意,“为师何时不潇洒不威武不智慧了?为师早跟你说过,为师身手可是江湖数一数二的好,作为霰鹰门的掌门人……”
师父的笑容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不绝于耳的是师父催眠的话语,“想为师当年……”
醒来之时我正趴在师父背上,哈喇子流了一滩。我揉了揉眼望了望道旁稀稀拉拉的长青灌木道,“师父,我们怎么不在客栈呀。”
师父道,“我们要留在客栈给那些人陪葬么,他们的同伙会追来,到时候咱们小命难保。再说了那么多尸体的地方,为师可不敢呆在那里睡。”
我沉默良久,终是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师父道,“小小年纪,怎的又学着叹气?”我伸手扒住师父的脖子,若有所思道,“我是在想,昨夜那个勇武的师父去了哪里。”
师父便学着我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一稚气清脆的童声,“师父,师兄,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回头一看,那牵着师父衣角亦步亦趋的小童不正是昨夜被黑衣人追杀的那个?我心下一惊,扒着师父脖子的手收紧,勒着师父,伸头过去让师父看到我露着凶光的双目。
在心中暗骂,师父您怎的如此愚蠢,将这小童带在身边那群黑衣人必会卷土重来!
师父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侧过头在我耳边压低声音道,“为师杀了他们的同党,他们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将这小童留在身边,他们许会投鼠忌器。”
我看着师父洋洋得意微笑着的面庞,讷讷缩回头去,心下叹道,昨夜师父如此潇洒必是关二爷上身,绝对错不了。
那小童见我和师父大眼瞪小眼又问道,“师父师兄,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我缩回来的头又探过去,让师父看到我带着煞气的脸蛋,咬牙切齿压低声音道,“他怎的又成了您的徒儿我的师弟?”
师父依旧一脸得意微笑,道,“昨晚我撒谎说他是我徒儿,暗枭卫队对不尽不实之人从不手软,我现在收了他做徒儿,便不算不实了。”
“再说今后若再遇到那暗枭,我就命那小童挺身而出保护师父,我就能名正言顺将那小童交出。牺牲小儿成就为师。”
我方才还有些担心师父昨晚关二爷上身杀人太过生猛,恐会留下嗜杀之类的坏毛病。如今看来,现在的师父简直再正常不过,或者说比在大漠时还要更多几分奸猾狡诈。
那小童正欲再开口,我先声制人,“你昨日说有人要杀你,却是谁人要杀你?是一群黑衣人么?你又是何人,何方人士?”
那小童见我语气不善又黑着一张脸,水灵灵的眸子瞬间蒙上一层水雾。
师父道,“这些我已问过他,他许是昨日发烧昏睡烧坏了脑子,竟什么都记不得了。”
又蹲下身子,气哄哄道,“你这小子,都醒了这么许久又在为师背上爬来爬去,竟不知道要下来么,为师的老腰都快被你折了。”
我便只好瘪着嘴跟那小童一起走在师父身后。
那小童见我下来了,便松开紧牵着师父衣角的手,转而过来牵我的手,饶是我如何凶狠地打掉他伸过来的手,他都不屈不挠的把手背微微红肿的小手伸过来探我的手。最终我只好妥协。
那小童心情愉快地牵着小爷我的手在半空中荡过来荡过去,好不开心。我摆出一副凶狠模样学着师父的腔调压低声音道,“你给为师兄安分点!”
那小童却并不像方才一般泪眼汪汪,反倒像得了许多好处一般目光闪烁道,“师兄,原来你姓为呀!师父说我既记不起原先的姓氏,便再给我取一个,那我便随你姓为如何?”
我凄凄惨惨默然良久,深吸一口气道,“你师兄我并不姓为,我姓常,单名一个月字,并无小字。你不要跟我姓,师兄见你肤色白皙,不如叫你白白可好?姓氏么……”
我顿了顿,想到那只被我师父卖掉的苏衍,便道,“便叫苏白白吧。”
一直漫不经心走在前面的师父扭过头来,“苏白白?这名字虽怪异至极,听起来却也很像我的徒儿。不错不错。”那小童,不,苏白白满脸堆笑,好不开心,道,“谢谢师兄赐名!”
我正欲客套一番,那小蹄子却转移话题问道,“师父,师兄,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一直懒懒散散心不在焉走在前面的师父道,“我们并不去哪,只是在逃命。”
我望着师父惫懒无赖的背影,心道,您老这样子,敢情是把逃命与云游弄混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