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俊生看到云笙推着云筎和云筑往外跑,心里就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他推开挡在前面的云丁香就追了过去,然而刚到了院门,一根乌木携裹着凌厉的气势直朝他的面门砸来。
他被唬地往后退了几步,扶着院门栅栏才没有让自己摔倒。等他站稳后,才发现原来是云笙拿着一根乌木,守在门口,将他逼回了院子。
乌木灵活地在云笙手里转了一圈,然后被她那双瘦弱的手稳稳地抓着横在胸前。
云笙一人拦在门口,笑眼弯弯,神态轻松,拖长了音调:“大堂兄这般着急,是要去哪里呀。”
云俊生额角青筋迸起。他该意识到的,从昨晚的事情开始,他就该意识到,云笙已经不是那个任由他们摆布而不吭声的小娘子了。
可惜已经晚了。
想到已经跑出去的云筎和云筑,云俊生忍不住暴怒,但是又不得不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笙娘,家丑不可外扬,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云家若是丢了名声,作为云家人,你也会受到影响。便是你自己不在意这些,难道你不考虑筎娘和筑郎吗?”
既然她想把这件事情闹大,就别怪他只能死死把这件事扣在云笙身上。
云笙巴不得和这一家人一刀切个清楚,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哪里还会理他这样的强盗逻辑。更何况,她最讨厌的就是拿两个小孩来威胁她。当场,她便挑了挑眉,含笑道:“名声受牵连总比没了命要好。当初便是太相信你们了,将你们当做亲人,阿筎和阿筑才会天天被你们折磨,时不时还要被诬赖,替你们背黑锅,什么时候被卖了都不知道。大堂兄说的这样轻松,难道不是因为被磨搓的人不是你吗?”
“你!”云俊生伸出手指着云笙,却说不出什么话。他慢慢收回手,握成拳,转身对云老头道:“阿爷,您是家里的主心骨,这件事,您看怎么办?”
云老头拿着烟杆走到众人面前。他的眼中情绪复杂,苍老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我去把那两个孩子找回来。”
他走到云笙身边,用烟杆点了点她手中的乌木,道:“我不信三娘还敢殴打长辈。”
云笙微微一笑:“我自然是不敢的。”
她侧身让开,做了个请的姿势。
云老头看了她一眼,招呼云老太赶紧一起出去找人。还未等他们离开云家院子,云笙就在他们身后笑嘻嘻道:“金溪村才多大,这一会会儿的时间,够两个孩子到钱里正家了,更何况,他们还是一路哭着跑着去的,这会儿,想必全村人都听到他们的声音了。阿爷阿奶何苦再多跑这一趟,万一磕了碰了可就不好了。”
云老头和云老太的脚步停了下来。
因为两方的对峙,整个云家突然变得十分安静。
云家大房中,云大郎唯儿子命是从,云俊生没说什么,他就没什么动作;刘氏和云丁香是看云老头和云俊生一起出马都没有把云笙拿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三房一家则是做壁上观,等着看大房的热闹。
在这一片冷凝的安静中,院子外由远而近的喧嚣尤为刺耳。
云俊生眼中闪过狠色,然后垂下眼帘。
不过几个呼吸间,村人们就聚到了云家的院子。赶在最前头的是钱东夫妇。
夕阳晚斜,轻柔地将最后的余晖铺撒在院子里。少女的身影单薄而笔挺,一个人与一群人对峙而不显弱势,仿佛没有什么能够压垮她的脊梁。
钱东媳妇急匆匆赶到她身边,拉着她上下查看,生怕她又被打了:“这又是咋了?笙娘,我听筎娘和筑郎在喊什么,云家要把你卖了?这是咋回事?”
“东婶子……”
在众人来到院门之前,云笙已经深吸一口气,让眼中蓄了泪,但是又坚强地不肯让眼泪落下:“云俊生的书被撕毁了,他们诬陷是我做的,想要以此为把柄拿捏我,东婶子,云家这里,我们姐弟是真的待不下去了。”
看到她这副单薄又倔强的样子,钱东媳妇心疼地不行。她自己没有女儿,十分心疼云笙的遭遇。听了她这话,饶是钱东媳妇再温柔,也忍不住起了火气:“俊生,婶子还当你是个有担当的人,想不到你比你家人更狠毒,竟这般将笙娘骗回了家后这般污蔑她!”
云俊生想要先发制人,把罪名扣在云笙头上,却被云笙一把打断。他有些气,眼风扫过刘氏和云丁香。
云丁香得到暗示,瞬间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激动道:“你这一副委屈的样子做给谁看呢?昨晚是不是你们姐弟三个睡在书房?除了你们外,那里没有人进出,那十本书好端端放在那边,难道是她们自己撕了自己?云笙,我大兄待你不薄,你怎么可以这样忘恩负义报复他?”
其余陆续赶到的村人忍不住咂舌。
“啥?十本书啊,这得多少银子啊……”
“真是作孽啊,再怎么不和,也不该拿这样金贵的东西作伐子,云家这回真是损失惨重啊。”
“俊生这回可是亏大了。”
金溪村的人,可能活了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一页纸。书本对他们来说,就是传说中的东西。云家这番一闹腾,让他们直咂舌。若是他们家里哪个后辈一下子撕了十本书,那真的是打断他的腿都不过分的。
看到众人的反应,云丁香自觉云笙已经翻不了身了,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云笙环顾了众人一眼,丝毫不担心这些人被云丁香拉跑方向。她轻笑了一声,开口道:“书房没有上锁,任何人都可以进去。若说撕书的嫌疑,除了我们姐弟三人以外,云家任何人都有。你们没有任何证据,凭什么污蔑我?”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云俊生,满脸的失望,“大兄昨晚说要好好照顾我们姐弟,此话至今还历历在耳,大兄却已经丝毫都不记得了?”
云俊生也是个擅长演戏的人物。只见他满脸痛色,声音低沉而失落:“笙娘,我知道你怨恨家里错待了你,为兄愿意好好补偿你。可书本中饱含圣人之言,是所有学子梦寐以求的,你怎可……”
他不从正面指责云笙,反而这样半遮半掩,将罪名落实在她头上。
云笙都禁不住要为他这样的手段鼓掌了。
正在这时,闷在一旁不吭声的钱东突然开口道:“云大郎,你若没有证据,便不能指责笙娘。这事儿你们双方各执一词,既如此,便等里正来了再定论。”
在唐朝人的称呼中,男子为郎,女子为娘。譬如云笙,因她是云家的第三个孙女,不熟悉的人,便会叫一声云三娘,熟悉的人,则称呼她为笙娘。云俊生是云家的长子嫡孙,金溪村的人大多都会称呼一声云大郎。
云俊生拱手称是,心里却暗恨钱东坏事。
他懂得见好就收,云丁香却不愿意放过这个可以大肆污蔑云笙的机会。一见云俊生不说话了,她立刻咄咄逼人道:“东叔这话就不对了,我阿兄可是读书人,难不成还能自己撕了自己的书?云笙说她一整天在外面,那证据呢?谁能证明她一整天都在外面?”
钱东和村里上了年纪的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虽然早就知道云丁香经常对云笙姐弟动辄打骂,又凶又不讲道理,可亲眼见到她这样牙尖嘴利,对长辈毫无尊重之意,村人的心又往云笙身上偏了几分。
可他们今日确实也没怎么和云笙姐弟相处,无法为他们作证,故而只能憋着气不说话。
云丁香看他们沉默不语,更加得意了。
“我可以证明,她今日一整天都在外面。”忽而,院门口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众人让开路,看到清雅挺拔如竹的马周,正一手牵着一个小孩,慢慢走来。
来人身材颀长,眉眼清俊,如黑夜星子的眼眸中压抑着怒气,薄唇紧紧抿着。这样面如冠玉的少年郎,即便是生气,也着实好看的紧。
云笙的脑海中蓦然闪过一句话。
他携一世芳华而来,我愿以半生温柔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