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从京兆狱那又高又小的窗户里投进一丝光亮,钟世贞右手支着脑袋靠在椅背上,左手还拿着蔡义的供词,双目紧闭,似在思考。
“大人?大人?”衙役凑近跟前轻声唤他,钟世贞一个激灵,用力眨了眨眼睛,醒转过来。
“大人,蔡瞎子死了。”
钟世贞摸了摸蔡义的脖子,身上还有余温,估摸着是后半夜死的,他昨日受伤严重,虽然给他稍做处理,这人也一心求死,终究只是多吊了几个时辰的命。
“通知他父母来领尸首。”
如今蔡义死了,摇芳也被烧得不成样子,钟世贞只好根据蔡义的供词草草结案,虽然对于蔡义的供词颇为怀疑,简直是一个疯狂至极的行尸走肉,可也难找到更多的证据来驳斥他的供词,钟世贞虽然怀疑,但却暗自庆幸没有牵扯到一些自己惹不起的人,如此正好尽早结案,回复完王府,便可将此事抛诸脑后。
没过多久,京兆衙门里迎来了两位步履蹒跚、瘦骨嶙峋的老人,他们衣衫破旧,满是缝补的痕迹。衙役领着他们去收蔡义的尸体,二人颤颤巍巍地走近,虽被告知蔡义冲撞贵人、抢掠财物、焚烧坟茔,到底是自己的儿子,眼泪止不住地流。
老人捧着蔡义哭嚎半天,正欲搬走,老妇人却受到惊吓般猛地甩开抱在怀里的头。
“鬼啊!”
衙役以为她受了刺激变得胡言乱语,催促道:“老太婆发什么疯,赶快把你儿子带走!”
“这不是我儿子!不是!我儿子呢?我儿子呢?”老妇人情绪激动,抱着衙役的腿大喊道。
“滚开!再撒泼就在这儿住几天回去!”衙役甩开老妇人不耐烦道。
“大人,这位的的确确不是小民的儿子,请大人明鉴!”对着尸体仔细辨认的老先生开口道。
衙役上前拎着那尸体的脑袋,扒开乱糟糟的头发,“当真不是?”
老夫妇一致摇头,当真不是。
“义儿每月月初会回一趟家看看我们两个老东西,可上月走之后就没再回来过,这个月都快过完了也没见着他。”
老先生小心翼翼地挽起死者的左边裤脚,“我儿左腿上有一处红色胎记,邻里乡亲都知道,大人请看。”那人腿上有几道伤口,却无胎记。
钟世贞右手敲着桌子,事情真是一波接一波,刚看了书办的结案文书,结果这蔡义竟然是个假的,老两口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让他找儿子,这瑄王府的世子妃,听说也不爱出门啊,结果难得出门转了一圈,就给他带来这许多麻烦,钟世贞揉了揉太阳穴,吩咐衙役进坟场巡查。
雨后的坟场泥泞不堪,难以下脚,砌得歪歪扭扭的石板路上满是杂草和泥巴。钟世贞派了两队人马进坟场,一队先将摇芳重新落葬,事毕后同另一队坟头开始巡查。
今日早些时候,钟世贞收到了王府送来的一个包袱,里面是些姑娘家的衣裳鞋袜首饰和一只钱袋,来人嘱托京兆尹府衙将摇芳重新安葬,想必是世子妃的意思,自然是一一照办。
两队人马在坟场里转了大半天,最后终于在那个隐蔽的洞穴里找到了真正的蔡义,已经死亡一个多月,翻出来的时候已经臭不可闻,老夫妇凭着旧衣裳认出了儿子,一天内连着伤心了两回,让人陡生怜悯。
“大人,摇芳的坟里找到的一只金耳环。”衙役将一只金耳环呈给钟世贞,这是唯一一件在焦尸和泥土里翻了许久才找到的难得没有被烧化的东西,被摇芳紧紧攥在手里,因为高温灼烧已经有些变形弯曲,但仍然能够辨别纹饰。
“今日不是去落葬吗?之前怎么没找到?”钟世贞凑到那只耳环边上仔细端详。
“回大人,是老黄头儿,他昨日本已发现了这枚耳环,但却昧下了,若不是今日他还想顺两件摇芳姑娘的陪葬,小的也发现不了。”
钟世贞气得吹胡子瞪眼,自己手底下的人竟然干出这等龌龊之事,跟那发疯的假蔡义也没多大区别,命人将老黄头打了三十大板后丢进了京兆狱。
之前还暗自庆幸的钟世贞本以为案情可以就此了结,可眼下蔡义是假的,摇芳手里还攥着一枚金耳环,案情又陷入迷雾,京兆府尹的脑袋一个顶两个大。
摇芳是因为偷窃而跳湖,这枚耳环会是赃物吗?如果是这样当然最好,可要不是赃物的话,她为什么会攥得这么紧?
那个怪人冒用了蔡义的身份究竟有什么目的?可他现在死无对证,坟场里又少有人至,没人知道他是什么底细。
京兆府衙能查到的东西有限,直觉告诉他事情并不简单。钟世贞陷入沉思,到底要怎么样将案情呈报给世子妃呢?思虑再三,他决定早日结案,撇清关系最佳,王府里的事情让贵人们自己去解决吧,他小小的京兆府尹可不敢惹事。
“世子,京兆府衙钟世贞亲自送来的结案文书。”常嘉将那卷文书呈给萧霁。
萧霁接过来反手敲了敲蜷在一边打瞌睡的顾繁衣,“你自己的丫头,自己看。”
顾繁衣打昨日淋了雨后便精神欠佳,今日却依然坚持晨起练功,当萧霁起床伸展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的世子妃正在有模有样地扎马步,“顾繁衣,你这是要参选今年的武状元吗?本世子帮你报名!”
顾繁衣自然是不理会他的揶揄,自顾自地专心练功。刚一结束、一身酸软的顾繁衣便被萧霁拎去研墨,磨了一会儿却捏着墨碇倚在萧霁的椅子边上打起了瞌睡,萧霁也不管她,等墨没了再使唤她。
顾繁衣边打着呵欠边翻阅那卷文书,“钟大人的意思是那个怪人发疯才烧了摇芳的坟?”
“这人杀了真正的坟场看守,时间也差不多是一个月前,烧了摇芳的尸体,他还说什么等到我主动送上门,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他是个疯子?”顾繁衣说着说着竟然笑了出来,“钟大人辛苦了,改天谢谢他。”话锋一转,“所以……我落水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