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沐安晟在滄浪閣的書房裡睡下了,宿醉加上認床,讓他睡得並不踏實,早上春嬌叫他起身去祠堂認親的時候,他臉色十分難看,一言不發地換了衣袍便徑直往祠堂去了。
剛到祠堂門前,就看見沐靜萱姐妹三人,在門前束手束腳地站著,臉色都有些不大自在,湊在一起小聲說著話。
他蹙了蹙眉,走過去:“為何不進去?”
沐靜萱三個見著他,更是嚇得臉色發白,忙搖頭:“大兄,父親和母親已經在祠堂裡等著了,我們,我們在外邊等你過來。”
沐靜芸往他身後看了看:“怎麼不見杜家姐姐?”
沐安晟臉上更是陰沉,並不理會他們,就往祠堂裡面進去。
看著他那副模樣,沐靜芸湊到姐妹跟前,壓低聲音說著:“看來秋彤打聽來的消息不錯,大兄昨兒夜裡被那女人給氣著了,壓根就沒有進漪瀾院去。”
“聽說漪瀾院昨兒夜裡還打發人要角門的對牌,想出府去,被母親吩咐人給攔住了。”沐靜萱心裡有些發虛,終究是她帶著雲錦繡過去的。
本來只是想給杜若蘅一個下馬威,讓她知情識趣地討好自己一番,只是想不到事情會鬧大了,那杜若蘅也未免氣性太大,不但把她們都趕了出來,連大兄都沒讓進門。
若是讓母親知道這事是自己惹出來的,說不得會怎麼收拾她呢!
“我看她就是裝模作樣!”沐靜芸嗤之以鼻,“她眼巴巴盼著嫁進咱們沐家,如今不想盡辦法討好我們,哪裡敢鬧出什麼來!”
正說著話,雲錦繡帶著小丫頭往這邊過來了,見著她們遠遠就露了笑容過來:“三位妹妹這樣早。”
見著她,沐靜萱如同見到主心骨,忙上前拉著她:“你昨兒說要去給她賠不是的,後來如何了?她怎麼還鬧得要打發人出府去了?”
雲錦繡聽她問起,眼中頓時流露出委屈之色,卻是垂下臉去輕聲道:“昨兒我在她院子門前等了小半個時辰,也不見人來開門,後來晟哥哥回來了,問我如何會在那裡,卻不想……”
她咬著唇,像是受盡了屈辱,眼眶微微發紅:“你們不必擔心,老爺和夫人若是怪責起來,我便說是我的不是。”
“原本我們也只是想著杜家姐姐新嫁進門來,身邊沒有人陪著說說話,想與她結識親近一番,卻不想她竟然動了怒,連晟哥哥都被擋在院門外不得進門,想來還是杜家姐姐瞧不上我,才會鬧成這樣。”
她這番話說得沐靜萱一時茅塞頓開,一拍手:“就是這樣,我們本來是一番好意,想去陪陪她,誰知道她竟然發了瘋一般鬧起來了。”
“不管怎麼,都是她的不對!果真是下賤胚子!”沐靜芸也跟著點頭附和,心裡想著那架點翠百花屏風,便是暗恨不已。
只有庶出的沐靜芳縮了縮脖子,不敢出聲。
祠堂裡,宋夫人看著眼前臉色沉沉的兒子,又想起前一夜裡下人們稟報的話,也是怒火中燒:“她是什麼東西,也配在沐家裝腔作勢!”
“這才剛嫁進門來,連洞房夜都未過,真當自己是沐家的當家主母了麼!”
說著,發起狠來一疊聲吩咐劉媽媽:“讓人去漪瀾院請,把這位金尊玉貴的大奶奶給我請來!難不成還要我們都等著她這新媳婦?!”
劉媽媽答應著,忙忙出去了。
她剛吩咐完,另外一邊坐著的安陸侯沐致灃端著茶吃了一口放下,慢悠悠地說著:“可別鬧得太難看了,三日後還得回門,陪嫁可都還在漪瀾院裡。”
宋夫人一時哽住,轉頭正要說話,卻看見自己丈夫一雙眼正落在給他續茶的小丫頭身上,好半天都沒有移開眼去,更是手腳發顫。
“還不滾出去,上不得檯面的東西,這也是你能待的地方!”
她怒喝著,嚇得小丫頭瑟瑟發抖,委屈地含著淚,哆哆嗦嗦出去了。
沐致灃原本的興致頓時都消散了,耷拉了臉:“好端端的,她鬧什麼,不是說杜家對這門親事很滿意嗎?”
沐安晟皺眉正要回話,卻聽門外輕輕柔柔的聲音:“侯爺,夫人安好。”
雲錦繡怯生生站在門外,一身半新不舊的挑線衫月華裙,巴掌大的小臉上都是不安之色,桃花髻上也只有一支素釵,盈盈的目光從沐致灃、宋夫人那邊望過,最終落在沐安晟身上。
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憂傷和委屈。
“昨兒的事都是我的不是,還請侯爺和夫人責罰。”
“……只是想著杜家姐姐剛進府,怕她一人留在新房裡沒個說話的人,才與三妹妹四妹妹她們一起過去,想著年歲相當也能親近一番,卻不想反倒惹了她不痛快,鬧成了這情形。”
她小聲說著,垂著臉聲音也有些哽咽。
她身後的沐靜萱大聲說道:“原本就是那杜氏無禮撒潑,白白浪費我們一片好心,她不但把我們趕了出去,還把大兄也給攔在門外!”
雲錦繡捏著手絹,依舊垂著眼:“杜家姐姐瞧不上我不打緊,只是不能與晟哥哥、三妹妹她們置氣才是,畢竟日後都是一家,又要如何相處才好。”
沐安晟看著她委曲求全的樣子,更是憤怒:“這樣的惡婦,如何能夠進我們沐家的門!”
宋夫人這時候卻是冷靜了些許:“先不急,她這樣胡鬧,待回門時候我讓劉媽媽去與杜家人說,看他們要如何來登門賠禮!”
沐靜萱與沐靜芸幾人對視了一眼,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來,如此一來,不但不會被母親責怪,杜若蘅想要在沐家過日子,就還得好好“賠禮”道歉才行!
想想她那些貴重的陪嫁,姐妹兩個心裡已經是歡喜得冒泡泡了,似乎下一刻這些就都是她們的了。
只是劉媽媽去了好一會才回來,身後卻也是空蕩蕩的,並沒有跟著杜若蘅。
“侯爺,夫人,漪瀾院那邊說是昨兒被氣得發昏,如今已經是下不了榻,要請郎中進府裡來瞧。”
劉媽媽一邊說,一邊小心地看著沐致灃和宋夫人的臉色。
想不到她竟然這樣大膽,真的連認親禮都不肯來了,眾人一時都是臉色各異。
沐靜萱上一刻還在憧憬著要挑什麼讓杜若蘅作賠禮,下一刻就聽到這個,登時忍不住尖聲叫嚷起來:“她怎麼可能病了,明明昨兒還……她這是故意躲著我們!快叫人再去,讓她過來!”
沐靜芸也是咬牙不已,眼瞧著到嘴的肥鴨子,竟然又沒影子了?
她身邊的雲錦繡也是愣了愣,臉上閃過一抹失望,又不禁朝著沐安晟望了一眼,才慢慢垂下眼去,退到沐家姐妹身後。
宋老夫人怒極反笑:“好,剛過門就敢如此拿大,連認親禮都不肯來,這是把我們這一家子都不放在眼裡了!”
她自從嫁進沐家這些年,誰不是對她奉迎討好,卻沒想到這剛進門的兒媳婦就這麼大剌剌地打她的臉!
“去,給她請郎中,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是什麼病!”她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來。
一場認親禮就這樣草草散了,沐家姐妹心裡美好的幻想全破滅了,氣得咒罵不停,原本還指望著認親禮上杜若蘅這個新進門的嫂子給的見面禮,以杜家的財勢,必然是貴重之物。
可沒想到她竟然連面都不露!
姑娘們失望地走了,沐安晟強忍著怒火,起身來向父母告辭:“……還有功課,先回滄浪閣去了,晚些再去陪母親用飯。”
宋夫人看著自己兒子高大俊美,也看見他眉頭不展臉色沉沉,更是覺得憤怒:“她是個什麼,能嫁到我們這樣的人家已經是想都不敢想的福氣,若不是……哪裡會挑中她,只是委屈了晟哥兒了。”
就像是自己家的稀世珍寶被別人褻瀆了一般,掏心挖肝的惱恨。
沐致灃不耐煩地看了一眼她,起身抖了抖衣袍:“陪嫁若是拿過來了,讓人把單子送一份去西院,還等著用銀子呢。”
說罷,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把宋夫人氣得手直哆嗦,好一會才捂著臉嚎啕:“晟哥兒,你瞧瞧,你瞧瞧他這副樣子,哪裡還有半點把我們放在眼裡的!”
“要不是他,咱們何至於這樣為難,還要娶了這麼個下賤胚子進門!可他還只知道伸手要銀子,那些陪嫁都是要有大用的,你弟弟還未定親,妹妹也要說人家,這麼些人吃用都指望著呢,他怎麼能……”
聽著母親又開始數落起來,沐安晟更覺得厭煩,低聲勸了幾句,終於忍不住站起身來:“母親,我先過去了,若是有事再讓人去與我說。”
丟下他那位光哭不見淚的母親,快步出去了。
只是走到書房,他還是心浮氣躁,心思全不在書本上,明明自己是世家貴胄天之驕子,外邊不知多少人仰慕傾羨,可誰也不知道這書香清流世家裡竟然也是這樣烏糟糟的,還要娶一個商賈出身的女人進門,就是為了她的陪嫁!
這若是讓人知道了,他還有何臉面立足!
新婚之夜撒潑,認親禮裝病,這分明就是市井潑婦所為,哪裡有半點世家婦的模樣,若真要說賢良溫柔,那也該是雲錦繡那樣的。
想著雲錦繡清秀可憐的模樣,楚楚動人的身姿,方才為了杜氏,還特意趕來向父親母親賠罪,這樣的大度體貼,才是作他妻室該有的樣子。
想著更添煩惱,索性將書本一合,喚了小廝去備馬,出去散散心更適合現在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