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衣说,“回家。”谢天便跟着周景衣回家,眼看着那个破旧的小院儿出现在眼前,谢天忽然悲从中来。他惊讶的发现,在自己漫长的一生之中,有过无数个家,却又从来没有一个家。自己从不属于任何地方,也从不属于任何人。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人,与自己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自己终将是个过客,在这无休无止的生命里孤独的流浪。
最终,心爱的人逝去,自己不会哀伤。怨恨的人死亡,自己不会欣喜。仿佛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自己只是匆匆的来一趟,看上一眼,然后匆匆的离开,继续下一段无趣的人生。
好累,好想死。
可偏偏又死不了。
这漫长的生命里,自己什么事儿都干过,就是没干过坏事儿!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惩罚自己?为什么如此命苦?!苍天啊,你睁睁眼!让我死吧!
一时间,情难自禁,谢天不禁鼻子一酸,眼睛湿了。
周景衣打开院门,走进去,待谢天进来,回身关门的时候,注意到谢天湿润的眼睛,周景衣不由一愣。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想到刚才自己的语气确实有些冲,周景衣叹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
“啊?啊!”谢天回过神,看周景衣略带歉意的神情,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去吧,洗洗手,我去做饭。”周景衣道,“地里的活也不多,我一个人可以的,你只要专心修炼就行了。明年你若是能考上武秀才,即便不去当差,多少也能领点儿补贴,到时候家里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昭阳县不大,武盟每年只给了三个“武秀才”的指标。想要一举高中,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周景衣对谢天很有信心。毕竟,他可是自古以来资质最好的天才!
若是高中武秀才,即便不去当差,昭阳县衙门也会每月补贴一两银子。对于普通农家而言,绝对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谢天对那每个月一两银子的补贴没什么兴趣。
见周景衣进了厨房,他便进了卧室,从怀里取出几株野草,数了数,咂舌自语,“还差了两根。”想了想,将野草放进屋里的一个空罐里,走出卧室,跟周景衣说道,“想吃鸡蛋了,我去跟二叔讨一个来。”不等周景衣答话,谢天匆匆离开。
二叔家的房子,比之谢天家稍稍强了一点儿,虽然也是土坯房,但明显新了一些。跟二叔二婶打了个招呼,谢天便来到院子角落的草棚下,蹲下来,翻捡着大妞堆在这里的猪草。
二婶从厨房里出来,看到谢天,问道,“天儿,你干啥呢?”
“找点儿东西。”谢天回道。
拿着一块磨刀石磨着锄头的二叔啐一口,道,“猪草里能找什么?”
“自然是找草。哈哈。”谢天笑笑,将一株野草收好,继续扒拉着。“二叔,家里还有鸡蛋吗?”
二叔道,“自己拿去。”说罢,二叔抬头看着谢天,道,“成亲了,就抓紧生个娃。要是生个带把的,二叔好好给你张罗张罗,一定大办一场。”
谢天回头看看二叔,道,“闺女就不办了?”
“闺女办什么办。”二叔有些怨气,嘟囔道,“就是个赔钱货。咱又不是那有钱人家,生个闺女送去学武,万一出息了,还能光宗耀祖。”
穷喜儿,富喜女。
穷人家指望多生儿子好干活,富人家则更喜欢闺女。因为女子修炼不会失败,比之男子,天生更具优势。许多大家户里,若是有个闺女出息了,那是绝对不舍得嫁出去,一定要招赘一个女婿的。
“你也招个上门女婿,就不赔钱了。”谢天笑道。
“招个屁。”二叔气道,“不是亲生的,能一样吗!”
谢天讪讪一笑,又捡起一根野草,塞进怀里,起身自去鸡窝里摸了一个鸡蛋,回头对二叔道,“我回了。”
“对了。”二叔叫住谢天,“景衣说你家房子漏雨,这两天忙,过了这两天,我去给你弄弄。”
“好嘞。”
回到家,把鸡蛋交给周景衣,谢天又进了卧室,从怀里摸出那两根野草收进陶罐里。
吃过早饭,周景衣下地干活。谢天便又将陶罐里的野草取出来,进了厨房,将野草收拾干净,剁碎了,又抓一把糖,化成了糖汁,将野草碎沫拌在一起。等晾个差不多,再搓成一粒粒的小糖豆。
找来一张黄纸,将小糖豆包好了,再放进陶罐里,藏在床下。
接下来的许多天,谢天总会去二叔家里,翻腾大妞割的猪草。找到自己需要的野草,如上次一般做成糖豆收进陶罐。
过了几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周景衣早早起来,要去三刀镇上,把缝好的衣服给陈姐送去。想到那几个泼皮,又有些担心。琢磨着叫上谢天吧,记起谢天那窝囊模样,又觉得也不顶用。
谢天忽然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醒来。“要去镇上?”
“嗯。”
“一起吧。”谢天坐起来,穿上鞋子出门洗漱。上次周景衣被几个泼皮追赶,谢天刚好看到。周景衣一个人去镇上,他有些不放心。
周景衣不想带着谢天,不过转念一想,又记起今天刚好逢集,带着谢天也好,看看能不能买到一把合适的兵器。以谢天的资质,想来炼气十层也很快。学习武技,兵器是必须的。可惜自己那把剑,因为要给母亲看病,早就典当了,不然倒是可以省些银钱。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谢天扛上布包,跟周景衣一起出了村子。
泼皮无赖大早上是起不来的,一路上倒也无事。
周景衣叫开陈姐家的院门,进了院子。陈姐看到谢天,脸上的笑容荡开。“是妹夫吧?”
谢天的视线在陈姐脸上真气溃散的疤痕上掠过,笑道:“陈姐好。”
“屋里坐,屋里坐,别客气。”陈姐说着,让谢天进来,一手拉住周景衣,压低了声音,道,“长得倒是俊俏啊。”
周景衣嘴角一抽,开玩笑道,“你喜欢?送你了。”
陈姐笑着拍了周景衣一下,又低声问道,“怎么不换上我给你的那些衣服?”
“不,不了。”周景衣道。
陈姐知道周景衣还是有些放不开,心下叹气,也不再说什么。又拿出一包衣物,交给谢天。
周景衣不敢多耽搁,要给谢天瞅一把兵器,又怕遇到那几个泼皮,稳妥起见,还是赶紧办完事赶紧回家的好。
周景衣要走,却被陈姐叫住。拉着她进了屋,取出一身衣服递给她。口中说道,“换上。”
“不要了吧。”周景衣一脸为难。
陈姐却不由分说,把衣服展开,道,“东家是有钱人,大小姐又是个败家的,总有衣服扔,倒是便宜了我们。看,还挺新的。”把衣服放在床上,非要周景衣换上。
周景衣急着回去,不想跟陈姐多做纠缠,只好把衣服换上。
陈姐又帮着周景衣把头发散开,梳了个女子发式,又取出一个发簪,戴在周景衣头上。后退两步,上下打量,笑道,“很好,呵呵。”
周景衣有些不自在,“行了吧,我得赶紧走了,家里还有不少活要干。”
陈姐应了一声,拖着周景衣走出去,问谢天。“妹夫。如何?”
谢天上下打量着有些局促不安的周景衣,心中嘀咕了一句“也就那么回事儿”,口中,应了一声,道,“挺好。”
周景衣讪笑,“走了走了。”
两人辞别了陈姐,周景衣带着谢天没有回家,反而去了镇子的另一头。“等你炼气十层,需要学习武技。兵器是少不了的,前面不远有不少卖兵器的摊子,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走不多远,便看到一排排摊位上,摆满了刀枪剑戟之类的兵器。大多都有使用过的痕迹,明显都是些二手兵器。这里就是个二手兵器市场,能光顾这里的,大多都是如谢天一般穿着不算好的武生。真正富裕人家的武生,不会对这里的兵器感兴趣。
谢天懒洋洋的一边走一边看着眼前这些破铜烂铁,明显提不起兴趣。
“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周景衣注意到谢天兴趣缺缺的模样,又道,“咱们没啥钱,只能在这里选一件了。等攒了钱,再去东门市场选一把好的。那里的兵器,都是武宝级别的好东西,就是太贵了。”
谢天随意的应了一声,心中却嘀咕:好东西?能有多好?能有我上上上辈子用的牙签好吗?
那根牙签,是神器。
用来剔牙,特别好用。
谢天虽然对兵器啊、修炼啊没什么兴趣,但也理解周景衣的一片良苦用心。所以,大概看了一眼,在一个摊位前停下,瞅着摊位上的一把木杆铜头的长枪,伸手拿起,说道,“这个不错。”
摊贩咧嘴笑了。“客官好眼力啊,这杆长枪,乃是青木打造,枪头更是深山寒铜,品质几乎赶得上武宝了。”
周景衣眉头一蹙,从谢天手中拿过那杆长枪,看了看,摇头道,“不要这个。青木和深山寒铜,都太硬,过刚易折、易碎。而且……”斜了摊贩一眼,周景衣继续说道,“跟武宝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摊贩依旧笑着,能在这占个固定摊位买卖兵器,自然也是有两把刷子的。他说道,“话不能这么说,易折、易碎是不假,但任何兵器,都必有弱点。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能扬长避短,才是高手。兵器不能求尽善尽美,用着顺手,才是道理。”
谢天笑了笑,道,“老板言之有理,报个价吧。”
周景衣还是不喜欢这杆长枪,但反正也不是自己用,谢天喜欢就够了。所以也不再反对。
摊贩道,“大早上的头一份生意,您给五两银子。这杆长枪,就是您的了。”
“五两?”周景衣有些惊诧,“你怎么不去抢?”
摊贩笑道,“我也想抢,衙门里的差役不准啊。”一句话,倒是把谢天和周景衣逗笑了。
周景衣忍住笑,道,“行啦,给你五十文。卖了吧。”
“逗我呢?大……姐!”摊贩道,“你这还价也靠谱点儿行吗?看你们也是诚心要,四两银子,不能再少了。”
“一两银子,不能再多……”周景衣话音未落,却见一只雪白的小手伸过来,抓住那杆长枪拿了过去。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拿着那杆长枪,在手中转了一圈儿,道,“倒是挺趁手的。”
周景衣转眼看了看那女子,见她穿着打扮,似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虽然心中窝火,但还是隐忍着说道,“姑娘,你这……”
女孩儿斜眼看向周景衣,上下打量了一下,笑道,“香香,小姐我之前是不是有件跟这位‘姑娘’身上一模一样的衫裙丢了。”
周景衣一愣。
那女孩儿身后,叫香香的丫鬟眼珠一转,道,“是啊小姐,家里定是招贼了。却不知道是哪个没出息的小贼,竟然连衣服也偷。”
周景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竟是一时语塞。
谢天一看情况不对,赶紧拉了一下周景衣,笑道,“既然姑娘喜欢,你要了吧,我们无所谓的。”
周景衣看到谢天一脸讨好的模样,一时间怒火上头,挣开谢天的手,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什么无所谓!”又看向那女孩儿,冷声道,“总要讲究个先来后到!”
谢天心中暗叹。
自己这媳妇儿的脾气可真够呛。
不就是一把破枪吗?至于吗?
女孩儿却不理会周景衣,直接问那摊贩,“四两银子?我要了。”
“等下!”谢天忽然出声。
他本不想多事,可看周景衣这一脸怒容,搞不好恶气难消,会拿自己出气。他可不想整日里对着周景衣一张臭脸。
上前一步,谢天看着那女孩儿,笑道,“姑娘,方便借一步不说话吗?”
女孩儿上下打量着谢天,见谢天一身粗布衣服,明显是个农家穷小子,脸上难掩嫌弃。不过,她还是有些好奇,不知谢天想说什么。略一沉吟,便跟着谢天往一旁走出两步。
谢天压低了声音,道,“姑娘修炼之时,可有心口不畅之感?”
女孩儿闻言,竟是一愣。
谢天又问道,“姑娘的真气,是否停留在十三层,许久未能寸进?”
女孩儿一脸惊异,“你如何得知?”
如何得知?
如果你也拥有我这般想死都死不了的强大元神,就不会这么问了。
“若想解决问题,姑娘不如把这杆长枪送与我们。”谢天道。
女孩儿又打量了一下谢天,想了想,道,“我如何寻你?”
“明日这个时候,在镇东的岔路口。”
“好!你若敢骗我,我就……”
“咳咳。”谢天干咳一声,不等女孩儿威胁的话语说完,从女孩儿手中拿回那杆长枪,转身便走。
摊贩见状,喊道,“这位小兄弟,你还没……”一个价值五两的银锭丢了过来,摊贩下意识的伸手接住,转眼看向丢来银锭的女孩儿。
女孩儿道,“我替他结账,不用找了。”看着谢天的背影,女孩儿眉头紧锁。
这边,谢天把长枪递给周景衣,笑问,“满意了?”
周景衣脸上却不见笑容,狐疑的看着谢天,问,“你跟她说了什么?”女孩儿替他们结账的话,周景衣听到了。
谢天叹气道,“唉,我说她一看就是个心善之人。请她可怜可怜我们。我们上有八十老母病重,下有没满月的孩子要养。所以……”注意到周景衣面如沉水,谢天愣住了。
周景衣拿着长枪转身往回走,谢天一把拉住她,问,“你干嘛?”
周景衣怒道,“周某虽穷,绝不接受施舍!”虽已嫁做人妇,甚至换上女装,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周景衣还是当年那个一身傲骨的性情中人。
“嗐!你这人……”谢天拉住周景衣,心念一动,诳道,“快跑,那几个泼皮来了!”
“来就来!周某还怕了不成!”周景衣嘴上虽然这么说,却还是顺着谢天的拖拽跟着他跑了。她虽然容易冲动,但却不是没脑子。若真是被那几个泼皮找到了机会,怕是没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