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之下是黑壓壓密密麻麻的士兵,皆整齊劃一,手持閃耀寒光的鋒利刀戟,戰旗飄飄,一派黑雲壓城城欲摧之氣象。
若是此刻我掉下去了,就算不被刀戟戳死,也免不了犧牲在眾士兵鐵蹄之下的厄運。
難怪當日史大哥一臉悲慼,還給我銀錢,原是因著知道我要死哇!
只聽得城牆之上有人喊話,“城外諸位好漢,我等都是為驅除蠻夷拯救蒼生而舉兵起事,如今北方仍處在蠻荒統治之下,北方之百姓尚生活於水深火熱之中,我等卻起內訌,實在不該!”
四下一片肅然,那人頓了一頓,又道,“我家主公不願鷸蚌相爭,使那漁翁得利,加之諸位紅巾軍英勇蓋世,天下無匹,我等仰慕已久,今兒遠道而來,不如請吳王來鄙城中宴飲一番,和談便是,何須大動干戈,白白苦了城內百姓。”
我耳邊風聲獵獵,颳得臉生疼,卻是聽不大清楚的。
那人說完許久,卻只見城外並無異動,也無人回話。
城牆下黑壓壓的士兵們一臉肅穆,眼中是嗜血的殺意,如同來自地獄底的鬼兵夜叉,四野氛圍似被凍結了一般凝重,只幾隻黑鴉在空中絕望盤旋,發出“哇哇”的悽慘叫聲。
那人又道,“朱重八!你看看城牆上那豎竿上是誰人,你還記得阿元否?和談可否?”
我只能看到城牆下密密麻麻整齊劃一如鬼魅般可怕的紅巾軍士兵,卻看不到那名喚朱重八之人臉上的冷冷笑意。
只聽得隆隆號聲吹起,驚雷般的聲音炸開在耳邊,“弟兄們,跟我衝啊!”
士兵們如黑色岩漿般漫過來,搭雲梯,攀城牆,抱著巨大橫木撞擊城門,城牆之上放下巨石,射出亂箭,不斷有人被石塊砸中被利箭射中,滾下城牆,又不斷有人攀爬上來。
我被掛在那豎竿之上,兢兢戰戰,那從城外射進的塗抹了黑油熊熊燃著的利箭任何一支都有可能會射中我,從城牆上爬上來的鬼魅士兵可能一刀就會砍倒這豎竿,我跌落下去,粉身碎骨。
血腥味充斥在鼻翼間,塵土飛揚,火星四濺,悽慘哭叫聲與吶喊聲交錯。
我的手緊緊握成拳,手心沁出一層薄汗,上下齒咯咯打戰。我心道,如此看來我今日必是要死在此地了。死後變了孤魂野鬼,找不著回大漠之路。
忽而那豎竿一歪,我以為是有人砍斷了那豎竿,我將要掉下城牆去摔死了,趕忙死死閉上眼。
然而卻摔在一塊軟綿綿的墊子上,一點也不覺疼痛,睜眼一看,我正摔在史大哥的身上。看來是史大哥來救我了。
我正欲開口感激史大哥,不意他忽然伸手過來掐住我的脖子,力道卻是不大,堪堪將我一拖,刻意壓低聲音道,“我不能明目張膽地救你,只能裝作殺你的模樣,你快些裝死!”
我趕忙乖乖閉上眼頭一歪腳一蹬作死屍狀,心中卻道,“我要是裝作死了呆在這,被人踩過來踩過去,裝死就該變真死了。”
正嘀咕著呢,臀股處忽的被人狠狠踹了一腳,滾到角落,我慌忙睜眼,卻是史大哥狠狠踢了我一腳!
我頓時氣結,這傢伙,要我裝死原來是為了下黑手了結我!
然而我並沒有指控他的機會,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奮力砍倒我身側一堵石牆,那石牆堪堪倒下來,卻並未砸中我,而是與我身後的石牆堆成了一個三角,而我正瑟縮著蜷曲在那三角之中。
我這下明白史大哥是在做什麼了,抬起頭正要衝史大哥笑一個,卻看到史大哥胸前戰衣綻開一朵紅蓮,蓮蕊正是一柄閃著寒光的刀刃。
史大哥口中吐出瀝瀝鮮血,他卻是在一心藏我之時被身後爬上城牆的紅巾軍一劍刺中心窩。
史大哥看著我,喃喃兩聲,便倒了下去。
他身後眼神陰厲的士兵又與旁人在拼殺。我慌忙躺下閉上眼。
憑著史大哥方才的口型,我卻是知道,他最後說的是,“躺好,別哭。”
我偷偷一抹臉,卻抹到滿臉淚水,原來方才我只一味害怕,竟不知自己流了這樣多的眼淚。
耳畔是綿延不絕的奮力廝殺聲絕望哭喊聲悽慘求救聲刀劍入肉聲血液四濺之聲,我閉上眼的那一刻,並不知道,這些都將成為我今後的夢靨。
醒過來時睜眼看到的是蔚藍的天空。澄澈透明的藍,無際無涯的藍,粉白雲朵隨意舒捲著,偶有幾隻鳥兒輕柔掠過。
身上四處都是疼的,那原本擋著我的石牆碎成幾塊壓在我的身上。
我艱難的爬起身來,目力所到之處皆是斷瓦殘垣屍橫遍野,堆堆廢墟之中冒著淡淡青煙。
這樣傷痛這樣蒼涼的頹敗戰場,倒在此地的將士們,家中尚有焦急等待的親人,然而他們去了,永遠的與身下這片土地融為一體,再不會醒來。
天空卻是自顧自的美著,依舊藍的澄澈,鮮血永遠也無法染汙這純淨的藍。
我睜大眼望著明豔的藍天,眼淚模糊著眼眶一遍又一遍,卻始終無法流下。
人世便是如此,輪迴便是如此啊,我們沉浮於這世間,顯貴也好,卑賤也罷,終要死去,化作一抔黃土一絲青煙,歷史車輪滾滾而去並不會為了誰人逝去而停滯不前。
正如這藍天,無論是在繁華熱鬧的皇城上空,還是在屍骸遍野的戰場,都是一般明麗。
我拖著疼痛的身子,在面前屍體中尋找史大哥。
眼前地上卻出現一片黑影,回頭一看,卻是幾個紅巾軍模樣的士兵。
一個領頭模樣的人道,“竟還有活口,還是個小童,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