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九龙湖市的万宗县城郊,打听楚家酒庄是件很容易的事,连四五岁的孩子都会指着万宗山下的那片林立的大瓦房说:“喏,就是那里。”
然而,走近这里,却是满眼颓败的景象。红砖墙早已风化,木门、木窗腐朽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摇摇晃晃,好像随时要脱落一般。屋上的大瓦所剩无几,碧绿的藤萝霸占了这里,它们在墙上无聊地攀爬,肆无忌惮的从窗子、房顶、烂门中探头探脑。
我把头伸进北面的一扇大窗户中,偶尔能从藤萝中瞥见半边灶台,或是几块大缸碎片。
忽然,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向我的脸直扑来,我赶忙侧身闪到一旁,一只圆滚滚的黑猫蹿上屋顶,消失不见了。
酒庄的后面,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楠竹林,林中建有一栋楠竹搭建的吊脚楼。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糜烂的竹楼有半边坍塌了,好在有几条竹子从中穿过,硬生生将它撑起。也许,这竹楼是给庄上的工人住的吧?不知道里头有没有留下楚晴子的足迹呢?
这里并没有想象中的恐怖,我坐在竹林中拿出手机,显示剩余时间:6天10小时33分。枭神到底在哪里呢?
“嗖嗖!嗖嗖!”竹林中好像有黑影闪电般疾驰而过,立马又恢复了平静。我顿觉毛骨悚然,深呼吸了几口,安慰自己,不要怕,既然来了,有什么好怕的呢?
我按住狂跳的胸囗,强迫自己站在吊脚楼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片竹林。然而,过了许久,这里风平浪静。
忘尘告诉我,工作前要制定好计划,这样才能事半功倍。既然这里找不出头绪,我以寻亲的身份,马不停蹄走访了附近银月镇的十几户人家,大家对楚家酒庄的事不愿多言,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看时间,又到五点多了,白忙活了一天,一无所获,好累!便在银月镇找了看上去最干净最安全的的南湘商务酒店住下了。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两点,我匆匆洗漱完毕,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下了楼。因为过了饭点,一楼的小饭店里没有客人,老板娘坐在收银台前打盹。
为了不麻烦他们,我点了一笼蒸饺,一盘炒粉,一份葱油饼。
老板娘三十多点,圆脸,小眼睛,配上栗色的短卷发,精干漂亮。她总是笑咪咪的,能说会道,一看就是做生意的料,“妹子,来万宗做什么呢?”
我三下五除二吃光了炒粉,拿了只蒸饺蘸了花生酱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来楚家酒庄找……人。”
她遗憾的说,“妹子,那你白来了,楚家的人早在四十多年前死光了,只剩那楚家小姐楚晴子远走他乡,杳无音讯。”
“看楚家家大业大,怎么人突然就全死了呢?”我不解地问。
她敷衍地笑笑,“是啊,万宗县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怎么说败就败了呢?哎,妹子,我们的招牌葱油饼味道很不错,凉了就不好吃了。”
既然她不想多说,我也不想勉为其难,毕竟,谁敢轻易谈论枭神呢?
我不由得焦虑起来,这任务,能完成吗?算了,先填饱肚子再说吧!我把筷子伸向葱油饼的时候,只见两只黑得像扒过窑洞的爪子抢先一步抓走了大半盘饼。
抬起头来,一个穿得破破烂烂、脏兮兮的蓬头垢面的男孩一边往嘴里塞饼,一边望着我傻笑。他瘦瘦小小的,约摸十来岁的样子,身上的那股子潲水味被风扇旋转着,波浪般的涌来,熏得我作呕。
老板娘起身拿了扫把举得高高的,“小叫花子,怎么又来了?因为你们两个瘟神三天两头来捣蛋,弄得我没生意做,快走!再不走,打死你!”
她凶巴巴的大吼,手里的扫把始终没有落下来。所以,小叫花子并不惧怕,一边傻笑一边把葱油饼往嘴里填。
“妹子,我再做一份给你,你放心,不会多收钱的。”老板娘放下扫把,拿着围裙往身上系,我连忙阻止了,“不用做了,我吃饱了,这份算我的。”
她坚决不肯收葱油饼的钱,搬了一把小凳放厨房门口,让小叫花子坐那里吃,还送了两根早上没卖完的油条,开心得小叫花子咯咯直笑。
我推开玻璃门走出小饭店,马上被一个背着布袋的老太太挡住了去路,她个子很高,将近一米九吧?大热的天,穿一件看不清底色的长袖风衣,左边的口袋半挂在衣襟上,下面穿了一条黑打底裤,踩在脚后跟上的那两个洞正好露出黑黢黢的膝盖,脸又黑又瘦,花白的头发乱蓬蓬的披着,头顶上扎了一朵粉色的蝴蝶结,乍一看吓我一跳。
她冲我嘿嘿一笑,露出掉得七零八落的大黄牙,“姑娘,求求你行行好,赏口吃的给我吧!”
老板娘见状立即出来了,“老叫花子,这里还有早上剩的半锅绿豆粥,管你够饱,”然后对我说,“妹子,你别管她,快走吧!”
老叫花子张开如同细竹杆的手臂拦住我,“姑娘,我婆子已经三个月没见荤腥了,请我吃餐好的吧,就当做做好事。”
说完,不由分说选了间靠里的桌子坐下,把黑乎乎的脚架在凳子上,边抠脚丫边说:“老板娘,把你的招牌肚丝、麻辣泥鳅、凉拌囗条、香酥小鱼各来三碟,再来一锅大米饭。”
老板娘被她气得哭笑不得,要用扫把赶她走,她则坐着一动不动,望着我似笑非笑。
虽然有些过火,但祖孙俩怪可怜的,我让老板娘按她的吩咐做,还给她上了一斤苞谷烧。菜一上来,她首先打包了一半,真是个贪心的老太太!
待她们祖孙酒饱饭足,我结了账准备走,被老叫花子叫住了,“姑娘,楚家的二十多口早在四十年前死光了——除了楚家那位小姐,你说你来寻亲,莫非你是楚小姐的……”
我思索了片刻,点点头,敷衍道:“我是楚晴子的孙女。”
老板娘明显吃了一惊,老叫花子却好像见怪不怪,一边用抠过脚丫的手抓了几颗花生米丢嘴里,干巴巴的问,“你奶奶还没死?”
听语气,她似乎与楚晴子熟识,我赶忙告诉她还活着。
“虽然她没死,可她的良心已经被狗叼走了!”她的话我实在是听不出什么意思,“那她自己为什么不来?”
我搪塞道:“她身体不好,想来来不了。老婆婆,你能告诉我楚家四十多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她摸摸肚皮,“始终觉得肚子里还差点什么,想来想去,应该还缺一只鸡。要不你再请我吃只小楼东的招牌叫花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