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铁蹄踏碎了青山中的宁静,萧瑟的秋风中,渐渐西落的斜阳燃烧着最后的余晖。
出征前,墨卿烟将前线的危机毫无保留的告诉了所有士兵,这三千忠诚的将士也都知道他们此去将会迎战怎样的对手,这是一条九死一生的路,这是一次没有归途的出征。
他们心中本也犹豫过,害怕过,但这些都随着墨卿烟那一句“东墨需要你们,你们的国家需要你们”而烟消云散。
家国兴亡,匹夫有责!
墨卿烟很庆幸,直至此时此刻,她还能看见这三千颗热血男儿的忠心,她还能有这三千忠诚的将士生死相随。
他们领着最微薄的俸禄,过着艰辛的日子,却在国家最需要他们的时候,毫不畏惧的挺身而出,东墨如今虽然已经腐朽,但只要尚存这样的赤诚,东墨就不会亡!
“温将军,我们如果保持眼下的行军速度,大概需要多久才能抵达沧澜关?”
马背上的风很大,使得墨卿烟不得不大声呼喊,才能让一旁随行的副将听清楚她的话语。
兵贵神速,那一纸急报能够告诉她的事情实在太少,所以眼下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沧澜关。
“启禀云凰殿下,若是路上不休息的话,最快明日午时便可抵达沧澜关,只是这一路上山路崎岖,我担心就算兄弟们能坚持住,这战马也吃不消。”
温勇看了看天色后,极其恭敬的回答道,身为骁骑近卫中的一员,在见识墨卿烟那巧破墨京的手段之后,他们对于墨卿烟也是越发钦佩了。
“嗯,我知道了!”墨卿烟点了点头,她当然不可能真的让战士们连续整夜赶路,毕竟她要的是一支能够驰骋沙场的精锐,而不是一众送死的衰兵。
况且随行的青玲,她虽然略通马术,但如此剧烈的行军奔波,还是让她的身体有些吃不消,此刻那一张精致的小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苍白。
但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墨卿烟的累赘,她还是在极力坚持着。
马蹄急转,队伍绕过一处山弯后,迎面而来的是一片苍翠的竹林。
青黄交织的竹叶里,蕴含着一丝异样的香气,嗅入鼻中,清新里夹杂着令人回味的苦涩,这香,是茶香。
与此同时,墨卿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般,猛的一勒战马,吁声连连,这竹叶里的香气,她很熟悉!
目光流转间,墨卿烟的身躯忽然间轻轻一震,眼前的画面勾起了一股来自记忆深处的触动,使得她那握着缰绳的手竟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终究还是与他相见了……
前方不远处的道路旁,有一白衣少年依竹而坐,少年手中握着一个小小的竹筒,那茶香便是从这竹筒内散发而出。
“温将军,你带着将士们继续缓缓赶路,顺便利用这个机会进食休息,我随后赶上。”
墨卿烟头也不回的对着副将说道,此刻那明睿的双眼中,似只有那白衣少年的身影倒映,越沉越深。
脑海里的回忆,也在此刻,铺天盖地而来。
“末将领命!”温勇看了看前方那白衣少年,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开口询问,领着一众将士便向着前方继续行去。
待到队伍尽数离开后,那白衣少年才缓缓起身,看着眼前尽管疲惫,但却风华不减分毫的女子,温柔一笑,璀璨的双目中似蕴秋波,迷醉了这一方竹林。
“卿烟,好久不见……”。
岁月雕刻了容颜,腐朽了人心,磨灭了枯骨,却终究篡改不了那永恒的记忆。
在那记忆的长河里,曾有一只白皙粉嫩的小手,伸向那月夜下浩瀚的星辰,轻轻一握,对着她说,“喏,瞧见那天上的星星了没,现在它们已经被我抓在了手心。”
“现在我把它们送给你,从今天开始,只要有星星的地方,就有我陪着你……”。
小孩故弄玄虚的将紧握手掌往她手心一放,伴随着一群散发着点点萤光的小虫飞起,皎洁的银光下,不知恍惚了谁的心。
“好久……不见”。
墨卿烟愣愣的望着那一席白衣的秦书竹,轻轻张了张嘴,默然良久,缓缓吐出了这四个包含太多的字。
只是再见时,你我已经不复当年。
待得墨卿烟翻身下马,秦书竹才缓缓走近,一身白衣玉带,墨发银冠,几片不知何时飘落的竹叶轻轻沾在他的肩膀上,使得本就出尘的人更添几分空灵的气质,似墨京城内那连绵数日的风雨,从未有半滴沾身,他向来是淡泊名利的。
随着秦书竹缓缓走到身前,墨卿烟鼻尖茶香愈发浓烈的同时,也隐隐嗅到一股浊浊的酒气,让人不难猜想到这白衣翩翩下,又曾有过几回的癫狂。
你本从不饮酒,那这一回的迷醉,又是为了谁?
轻轻抬头,看着眼前这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脸庞,墨卿烟遥想,曾几何时,自己记忆力那小小的墨京城中,有大半都是他的身影。
然而过去终究只是回忆,没有人能够真正回去。
紧锁的眉间,眼中的复杂,无一不显示着墨卿烟此刻那无比纠结的心,在墨逸轩遭秦华暗害之后,她知道,自己与他之间,已然渐渐远离。
山谷内东墨将士的哀嚎至今余音绕耳,大哥最后那空洞的双眼尚且历历在目,他与她都没有错,但那又如何?
墨家与秦家,在历史的长河中,注定成为世仇,不死不休!
她看着秦书竹,眼中的神色忽明忽暗,似在挣扎,似在决断。
“你怎么在这里?”冰冷无情的询问,仿若路人。
既然无法延续,那便选择最决断的别离!
“当然是为了等你。”看似平淡无奇的回答,夹杂无奈。
他何尝不知道她的心,但这份沉淀了整整十年情又如何能够断然舍弃?
“等我?!你可知道?大哥去了,因为你父亲的贪婪!”
忽然间,积压的情绪仿佛被这简单的二字点燃,墨卿烟猛的伸手抓住秦书竹的衣襟,本是迷茫的双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杀机。
她很清楚,这份情,若不能在这里割舍,那将会变成永远的伤痛。
“我知道!”秦书竹却是毫不在意的一笑,风轻云淡。
“你可知道?无数的东墨将士死在我的眼前,因为你父亲的野心!”
墨卿烟手中的力道加大,青葱般的手指上,骨节渐渐泛白。
“我知道!”秦书竹依旧莞尔,明亮的双目中,唯有一片宠溺与怜惜。
“你可知道?我回到墨京后,最想见,也最害怕见到的人,就是你!”
最后一声,墨卿烟仿若发泄般怒吼而出,松开双手,随后狠狠的一拳砸在秦书竹的胸口之上,使得他不由得闷哼一声,退后两部步,才稳下身形,嘴角有刺目的鲜血留下,他仍旧轻轻一笑,抬手拭去。
看着自己那颤抖的双手,墨卿烟的心隐隐刺痛,她终究没能控制住自己,积压数日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我知道!”然而回应他的,仍旧是那风轻云淡的回答,仍旧是那不曾减少的宠溺。
“那你为何还来?”那一拳,仿佛用尽了墨卿烟所有的气力,她看着秦书竹嘴角的血痕,心中越发痛苦。
她伤到他了!
“卿烟,你还记得十年前的承诺吗?在你回到墨京城时,我没能做到以十里桃花相迎,如今便用十里桃花相送吧!”
秦书竹轻轻说完,顺手拈过一片飘落的竹叶,指尖轻挥,那单薄的竹叶便宛如利刃,悄然割开了几副早就悬挂在竹干上的画卷。
顿时画轴转动,眨眼间,墨笔下那栩栩如生的桃花,便在这竹林中随风而起,随风而落,画卷中无数桃树,恰似一桃一丈,千桃十里。
他望着墨卿烟,平静的目光中唯有一片深情。
我们没有办法回到过去,那便让记忆在这最美的地方,多停留那么一会儿吧。
墨卿烟注视着那一幅幅用无数个日夜倾心描绘的墨画,清澈的眼眸中,有两行沉寂依旧的晶莹缓缓落下。
他还是当年那个深情的少年,一如以往的保护着她,宠溺着她,从未变过。
只是如今的我,却不再是你记忆中的人了……
她哭着,哭得像个孩子,积压了整整十年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她不是那冰冷的刀剑,她一样有血有肉。
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她为了家国的大义,已经背负了太多沉重的东西,但她一直极力压制着,隐忍着。
而如今在秦书竹面前,在这漫天桃花里,终究是释放了出来。
“好了,别哭了,别哭了……”,秦书竹抚摸着她的墨发,轻声的安慰着,如同十年前她离去时,他与她道别时的安慰。
其实他很庆幸,哪怕初心已然不再,但他还尚存,她还安好。
只可惜,他阻止不了自己父亲的野心,也没有那个能力去阻止。
时间在此刻宛如凝固,墨卿烟也不知道究竟哭了多久,在秦书竹面前,她掩饰不住自己内心深处最脆弱的一面,也不需要掩饰。
直到她渐渐平复了情绪,她才看着秦书竹喃喃道,“此去,或许我不会再回来,若是有幸取胜,那么再见时,你我便是陌路!”
她知道,若是此刻不说出这句话,她以后要想再说,便会难上加难。
“嗯!你我再逢时,便是陌路。”
秦书竹点了点头,眉宇轻蹙间,有惆怅,有洒脱。
“不过在那里之前,就让我再送你最后一个礼物吧。”
秦书竹说完,将手中装有茶水的竹筒递给了墨卿烟,他知道这里面装着的“漠海银针”,是她曾经最喜欢的茶水,苦中带甜,更有一丝酸涩。
“谢谢!”墨卿烟接过竹筒,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到头来只得吐出这陌生客气的二字。
“去吧!唯有在云端飞翔的凤凰,才当得上云凰二字,他日再见,可莫要让我笑话你!”
秦书竹并没有在意墨卿烟的客套,只是摆了摆手,脸上忽然间露出了一丝调侃的笑意。
“那是自然!”墨卿烟见得秦书竹如此,也是轻轻一笑,再不复之前的模样,纵身翻越上马,衣裙飞袂间,又恢复了那自信冷静的模样。
“珍重!”
“嗯,珍重!”
马鞭轻扬,一骑倩影绝尘而去,带走了一道复杂的目光,一份永恒的记忆。
直到墨卿烟远处之后,一旁恭候已久的仆人才很是时候的出现在秦书竹身旁,开口询问道,“少爷,我们接下来要回墨京吗?”
秦书竹没有回头,仍旧望着墨卿烟离去的方向,声音虽小,但却无比坚定的开口道,“不!从今日开始,我们去云游天下!有她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