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关,这座依江而建的城池,南北皆是连绵数百里的临江山脉,东连墨京,西面则是一条得天独厚的沧江天险,近乎完美般的地利优势,使得它也被世人称为天下第一关。
东墨国建国三百年来,也曾遭遇西华数十次的大军压境,但至今没有一人能够成功越过沧江。
这也是为何对岸的陆炎明明拥有十万精兵,外加上接连叛敌的两城守军,大军携势如破竹之势士气堪称巅峰,却仍迟迟不敢进攻的原因。
这一条浩浩荡荡的江水,阻碍了西华多少名将的步伐,仿佛在这里,哪怕天下间最锋锐的刀兵,也要折戟沉沙。
只是如今这座坚固如此的城池,也正面临着它建成以来最大的危机。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由于东墨国内朝堂的腐败,这沧澜城城守竟也是一贪生怕死之辈,在得知前方几座城池接连丢失的情况下,他带着这些年利用权职收刮而来的金银财宝,坐船逃往了南面的南风国。
随着他这一逃,更是使得城内本就不高的士气瞬间崩溃,不少将军士兵纷纷效仿,或投敌,或逃跑,几乎不战而败……
若非副将叶长风及时烧毁两岸渡船,摧毁渡桥,以杀戮严明军纪,制止逃兵,可能这沧澜关早就沦为了西华的属地。
但即便如此,此刻城中还能战斗的士兵,已经剩下不到一万,粮草更是所剩无几,而这些,并没有写在那一纸军情急报之上。
这已经是第五日了!
叶长风站在沧澜关城墙之上,目光凝重的望着对岸那连绵数里的营寨,愁眉紧锁。
他不知道对岸西华的大军什么时候会渡江杀来,也不知道城中的粮草还能支应几日,他现在唯一剩下的筹码,便只有这一条滚滚东去的沧江水。
昨夜新起的大雨,带着刺骨的寒意,吹打在坚固的城墙之上,呜咽的江风,宛如利刃般吹袭着每一个守城士兵的意志,厚重的铁衣下,血肉已经僵硬,唯剩一颗赤诚热血的心,燃烧着仿佛永不熄灭的火焰。
“启禀将军,方才军中主簿来报,我们的粮仓已经空了,若是再得不到支援,今晚便只能宰杀战马了!”
一名士兵在大雨中飞奔上城楼,将这个雪上加霜的消息告诉给叶长风。
“派人去城中大户那里借些粮草吧,若是还不够,便按着主簿的方法来吧。”
叶长风取下冰冷的头盔,轻轻放在城墙上,暗沉的目光中已然没有了多余的波动,因为这几日他早已经习惯了类似的消息。
求援的急报他早就派人送了出去,但能否有援军及时赶到,他心里没有半点把握。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一条死路……
“铮”的一声,叶长风忽然间拔出自己腰间的佩剑,指向对岸,目光顺着锋锐的剑刃缓缓望去,事到如今,似乎唯一靠得住的,只有这把陪伴多年的长剑了。
但我不后悔,只希望能在城破之时,多杀两个敌人垫背便好。
“启禀将军,城……东城外……”,忽然间,又一名士兵登上城楼,沉重的呼吸下,连话都无法说完整。
“又怎么了?”叶长风听得这断断续续的传令,心中一片暗沉,只能持剑望江,雨中长叹。
莫不是又生出了什么事端?
“城东外出现了一支队伍,似乎是我们的援军!”士兵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这才一字一句的说完话,黝黑的脸上,却是多日未见的欣喜。
“此话当真?!”许是太久没有听到喜讯,叶长风那想来沉稳的心在此刻竟也是忽地激动了起来,慌忙走到士兵身前,抓着其肩膀,激动无比的确认道。
“千真……万确!将军你……你去看看便知道了。”
士兵微微一愣,倒是没有想到自家将军会忽然间变得如此激动,一时间难免有些语塞。
“哈哈,终于有救了!走,随我出城相迎。”
叶长风心中狂喜,那种绝处逢生的感觉让他不由得仰天大笑一声,随后抓住士兵,就想往东城走去。
不过才走了几步,他却忽然间停下,转身对着城墙上一名军官模样的士兵吩咐道,“我现在去城东接应援军,你务必在此盯紧对岸的情况,一旦有任何异动,立刻来通知我!”
狂喜之下,叶长风倒也没有忘记对岸还有一支虎视眈眈的西华大军,待得重新部署防守后,他才转身,匆匆走下城楼。
东城外,墨卿烟所带领三千精骑整齐的立于东门城下,三千森然的刀兵虽然不多,但却让城上无数士兵,似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墨卿烟立于马上,一夜的大雨,早就浸透了新换的衣衫,湿润的长发不安分的沾在脖子跟脸颊上,让人很不舒服。
“真是该死的天!”抬头望着暗沉的天空,仿佛有倾泻不尽的雨水一般,即便以墨卿烟的心性,也不由得低声咒骂一句,自从她下山以来,这老天仿佛就一直在跟她作对一般,处处不顺人意。
也不知道眼下城中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抬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墨卿烟的目光沿着东城城头扫过,沉思片刻后,对着一旁同样奔波了一整夜的温勇道:“温将军,麻烦你让兄弟们就在这东城城外扎营休息吧!”
“在这里?我们不进城吗?”温勇一脸不解的问道,他显然并没有领会到墨卿烟的意思。
墨卿烟点了点头,在温勇的注视下抬手指着东城两头紧接城墙的山峰,肯定的说道。
“这沧澜关的地形我曾在师傅那里参悟过好一段时日,虽然前有沧江之险,又有青山横断,但还是难保敌人会用少量部队渡江,翻山越岭后偷袭我们后方,为保万无一失,你们就驻扎在城外的树林中吧!”
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墨卿烟感觉到如今的自己比起下山之初,已经成长了许多。
“多谢云凰殿下提点,末将领命”,温勇闻言后,脸上也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看向墨卿烟的目光中,也是有了佩服之色,转身便开始安排驻扎休息之事。
兵者,三思而后行,欲成先慎,欲胜先谨。
遥想当初苍山初学兵法之时,东方烨可是让墨卿烟每日抄写这句话三百遍,每日写到最后,手臂僵硬,酸痛难忍的感觉,她至今难忘。
不知道师傅他老人家,如今可知道我这个徒弟眼下的困境?
一阵寒风袭来,湿透的衣衫似没有了任何作用,让人不由得能够感受到血液仿佛都开始冰冷了起来。
墨卿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却是想到了什么,随后转头对着一旁的青玲轻声叮嘱道。
“青玲麻烦你在将士们安顿下来,带几人去城中买些祛寒的药草吧,这个时候,军中一定不能生出病害!”
对于她而言,这只骁骑近卫可以算是她如今手中最有力的底牌,她自己会尽最大的努力去保证他们应有的战力。
“嗯,包在我身上!”青玲笑着拍了拍胸脯,看那饶有兴趣的模样,似乎连夜的奔波也掩盖不住她临近沙场时那激动的心。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墨卿烟微微一笑,心中打趣道,却没有想到,其实她自己如今也不过二八年华。
岁月若真想让一个人长大,不过朝夕。
本还想叮嘱青玲注意自己的身体,前方那沧澜关的城门却是忽然间在秋雨中缓缓打开,刺耳的轮轴摩擦声让人不难听出这座城池已然屹立了多少春秋。
城门刚露出一条比人宽不了多少的小缝隙,叶长空便迫不及待的冲了出来,那急切的模样,哪里看得出方才城楼上的半点沉稳。
尽管西华大军不过兵临城下几日,但在那可怕的压力下,让叶长空感觉度日如年,所以他此刻才会如此冲动。
待得叶长风走近,他也是渐渐看清楚墨卿烟的模样,当即心中也是微微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会是一个女子领队?
好半天后,他才张了张嘴,咽下一口冰冷的雨水,望着墨卿烟疑惑道,“您是?”
以他的眼光,此刻自然不难看出这一众人数不多的援军,是以眼前女子为首,当即心中猜测的同时,也是有些不解,为何如此紧要的关头,墨京那边的人会让一个年轻的女子带兵前来支援。
“云凰。”墨卿烟注视眼前这名将领片刻后,从口中轻轻吐出二字。
望着眼前这个将领,从他焦急的模样来看,墨卿烟也是推测出了前方的情况应该并不乐观。
而随着云凰二字在叶长风脑海中宛如般惊雷炸响,他的眼中也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以他的身份,自然知道墨卿烟不久前在边城那一计惊为天人的逆转,当时他还不由得感叹他们东墨国竟有如此能耐的女子,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朝一日可以一睹本尊风华。
心中震惊的同时,叶长风这才想到了自己君臣的身份,当即一挽裙甲,铁骨铮铮的男儿竟就这样直直的半跪在泥水之中,对着墨卿烟抱拳一拜道,“末将叶长风参见云凰殿下!”
那男儿的膝盖下,此刻承载的不仅仅是身份高低,更是他对东墨的忠诚。
更何况在眼下危难之际,墨卿烟身为一女子,更是一国公主,竟能够毫不畏惧的带兵支援,这当中的魄力与勇气,当得起他这一拜。
墨卿烟当然也没有想到眼前的将领竟会行此大礼,要知道如此算来,自从她回到东墨后,这叶长风还是第一个向她跪拜行礼的人。
迅速翻身下马,墨卿烟大步走到叶长风身前,伸手将他扶起的同时,也是客气的说道,“叶将军为我东墨镇守山河,云凰岂能受此大礼。”
“不知此行云凰殿下究竟带了多少援军?”
待得叶长风起身,他才满怀骐骥的看着墨卿烟,问起了正事儿。
其实相比墨卿烟本人的到来,如今叶长风更加关注究竟有多少兵马来源,毕竟那才是取胜的关键!
提起此事,墨卿烟也是面色一凝,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叶长风那灼灼的目光。
若是从稳定军心的大局来看,她可以选择欺骗,她终究做不到那样的残忍。
罢了,反正事到如今已然没有了退路,何不坦诚相告,背水一战?
墨卿烟在心中思索片刻,随后摇头一叹,轻声道,“此行,我只带了三千精骑。”
“只有三千?”叶长风心中一惊,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援军竟然只有这些人马,仍旧不死心的继续询问道,“那可有后续?”
他并不认为仅靠这点人马,就可以击退西华十万精兵的进攻。
“没有……”,墨卿烟摇了摇头,吐出了这让叶长风几乎绝望的两个字。
她很清楚,其实就连眼下这三千兵马,都是好不容易才调遣出来的。
叶长风身子当即狠狠一震,瞪大着双眼望着墨卿烟,好半天才咬牙切齿的憋出一句话,“三千人马,杯水车薪,难道我堂堂东墨,竟落魄至此?”
他不信,他不信他守卫了多年的国家,会这样把他们抛弃在这沧澜关,他不信偌大的东墨,会走到如今这样的绝路。
没有人知道那种骐骥已久,好不容易看到希望,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心情。
“没有援军了!”墨卿烟看着叶长风那不可置信的目光,重复着这一句万般无奈的话语。
心中忽然间有些刺痛,她又一次让东墨的忠诚将士失望了,一如那山谷内哀嚎的亡魂……
“但我向你许诺,此战,我们同生!共死!人在,城在!”
默然良久,墨卿烟忽然间伸手握住叶长风的肩上的铁甲,许下了一句生死与共的承诺。
尽管没有了兵马的支援,但是她仍旧选择了用自己的方式告诉这些忠诚的将士,东墨并没有抛弃他们,她会与他们同生共死,浴血奋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身后便是家,哪怕前方是刀山,是火海,她也不会再有半点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