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尔站起身来给一旁施施然走过来的红衣女子行了个礼,边规规矩矩地低头站在旁边,不发一言。
陈听雪也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她,原本是打算出来散心的,谁知道反而遇到了那个让她堵心的人,真是不走运。
她暗暗地翻了个白眼儿,脸上带了几分似笑非笑的表情,走到楚若尔面前,“本宫还没有恭喜楚昭仪呢,这才几天时间,陛下又升了昭仪的位分,对你果真是另眼相看。”
楚若尔低头应了声,“娘娘说笑了。后宫嫔妃加在一起,恐怕在陛下心中也及不上娘娘,这‘另眼相看’几个字,放在嫔妾身上,是折煞嫔妾了。”
“几天不见,楚昭仪的口舌还是这么伶俐,想必那几天在佛堂,好好受了一番佛法教养。”陈听雪转过脸来,冲她笑眯眯地说道。
她不笑还好,一笑楚若尔就想到那天她在花园当中惩罚自己的事情,想到她在佛堂被人凌辱,想到她落魄的时候连一个刘才人都敢上来欺负她……她心中火气陡盛,尤其是眼前这个人,还什么惩罚都没有!
楚若尔眼中厉色一闪,但随即勉强平静下来,她吃一堑长一智,知道现在不能跟陈听雪硬杠,硬是把心中的怒火给压了下来。不过就算是压下来了,她脸上也依然露了几分火,抬起头来冲陈听雪勾了勾唇,算是笑了,针锋相对地说道,“嫔妾深记娘娘教诲,不敢有片刻忘记。只是嫔妾这个人,不怎么信奉神佛,佛经中的教诲,感受有限。嫔妾看娘娘倒是张口闭口都是经书,想必甚得其中渊源,或许娘娘可以去试一试。”
陈听雪脸色一肃,站起身来,走到楚若尔面前,一双湛黑的双眸紧紧逼视着她,楚若尔丝毫不惧,直视了回去。
过了半晌,陈听雪突然一笑,轻声在楚若尔耳边说道,“你是不是觉得,陛下既然升了你的位分,你便能继续在我面前上蹿下跳?你信不信,”她冲楚若尔笑了笑,“我今天就是当着陛下的面把你给贬成了才人,他也一句话不会说什么的。”
“信,嫔妾当然相信。”楚若尔面色不改,“娘娘身后是陈家,是门阀,是百年世家。就是陛下也要让娘娘三分,嫔妾小小的一个昭仪,还不是如同娘娘脚下一只蚂蚁一样吗?”
陈听雪平生最恨别人说起她的家世,闻言脸色勃然一变,正要抬手猛地朝楚若尔打下来,身后却传来一声男子清朗的声音,“贵妃娘娘。”
陈贵妃听到那人的声音,身子一震,缓缓地放下手臂,理了理衣衫,转过身去,朝那人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叫了一声,“大哥。”
楚若尔闻言,循着她的目光朝那边看去,待看清楚那人长相的时候,整个人却不自觉地一震。
久闻陈家双生子容貌绝世,她在宫中见到了身为妹妹的陈听雪已经惊为天人,然而在看到陈听雪的大哥时,才知道原来世上还真有人确确实实地当得起“郎艳独绝”四个字。
明明已经快冬天了,那人身上却只穿了一身天青色的长袍,像是一点儿不怕冷的样子,身姿是笔挺的,整个人好像窗外的修竹,扑面而来便是清新之气。
他跟陈贵妃一母同胞,容貌自然是极美的。细细看来,兄妹两人模样还长得有几分相似,然而气质却大为不同。
如果说陈贵妃是侬艳的牡丹,一颦一笑皆是光焰万丈,她大哥便是带着松柏气息的雪花,一行一动皆是出尘脱俗。
陈家兄妹二人,果真当得起“双璧”的称呼。也难怪陈听雪养成了这样骄纵的性格。
这样的兄妹,放在任何人家中,也是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吧?
楚若尔早就听说陈听雪的大哥是陛下的伴读,跟陛下私交甚好,因此他出现在后宫之中,也并不奇怪。这地方是花园,不是嫔妃们的住所,加上如今风气相对开放,男女大防没有那么严重,他身为贵妃的亲哥哥,皇帝的伴读,到花园中来也没什么大的问题。
只是到底男女有别,加上她对陈听雪的恶感,连带着对她亲哥哥也没什么好感,所以楚若尔只是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他倒是规规矩矩,上来跟楚若尔行了一个礼,行走之间衣带翻飞,颇有御风之势。
他们兄妹有话要讲,楚若尔也知道要回避,只是她好不容易出来走一趟,却要被这两人坏了兴致,觉得十分败兴,离开花园之后也没有回寝宫,反而是沿着不远处的湖边慢慢走着。
回想起刚才种种,楚若尔真的觉得自己吃的苦还不够。她才在陈听雪那里受了那么大的磨难,碰到她的时候,转眼就忘记了。何必要跟她硬杠上呢?自己现在,赵巽把她拿来当个什么她都不知道,干什么要去跟赵巽心尖尖上的人杠上呢?对自己,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眼前的湖里一片枯荷,就等着冬天的时候把淤泥下面的莲藕挖出来,好让太监宫女们饱餐一顿。因为要留着挖莲藕,上面的荷叶也都没有清理,看上去颇有几分颓败的气象。楚若尔随手捡起脚下一块石子,用力扔了出去。
“咕咚”一声,她那石子扔到湖中,冒了个泡就掉了下去,只发出这点儿声音来。不知道这声音哪里愉悦了楚若尔,她居然忍不住突然一声笑了出来,刚才碰见陈听雪的懊恼,也去了大半。
她如今不过才十几岁的年纪,虽然看上去老成,但是其实并没有经历过多少事情。自从进宫以来,她几乎步步小心,却依然处处不如意。倒不是因为赵巽,事实上,就算赵巽对她再好,楚若尔可能也没有办法觉得宫中这生活适合她。
然而,既然都已经进来了,除了适应,还能有什么办法?
当初……楚家原本也不是不用送她进宫的……
她想起自己无忧无虑的闺中生活,轻轻叹了口气,又弯腰捡起一块地上的石头,用力朝湖中心扔了出去。仿佛这样,就能把她的烦恼一起扔出去一样。
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听到“咕咚”一声,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极快地在水上跳走一样,一连跳了好多个,最后到了湖中心,才不见了。
那东西去得太快,楚若尔根本就没有看清楚,隐约看见好像是白色的,她以为是只身轻如燕的青蛙,下意识地探出头去看,可是哪里还看得到什么影子,早就沉没湖心,看不到了。
就在她失望的时候,又听见“咻咻咻”几声,刚才那种像是青蛙跳一样的东西又来了。
这次楚若尔才看见,那根本不是什么白色的、练过轻功的青蛙,而是个小石片。
她猛地回头朝后面看去,就看到黄昏中,一个修长的影子站在身后的假山上,他一身天青色的衣衫,仿佛天边的云一样,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楚若尔。
是陈听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