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出来人是谁,楚若尔吓了一跳。她连忙稳住自己,丝毫不怕地抬头看向那人,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陈听潮站在假山上,也垂眸注视着她,过了片刻,才问道,“你每次看人,都是这样的吗?”
楚若尔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喜欢一直盯着人看,这种看人方法,有些人觉得很不礼貌。但是那又怎么样?她本身就不想对跟陈听雪有关的人礼貌。
她笑了笑,脸上又换上那种属于宫妃的、时刻准备着战斗的讥诮笑容,淡淡说了一句,“分人吧。”语气当中,带着几分她自己控制不住的轻慢。
陈听潮应该能够听得出来,他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问了一个听上去毫无关系的问题,“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比如他一个外臣,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话,自己明明是她死对头的亲哥哥,他有什么目的,是不是又想陷害她……
楚若尔想了想,果然问道,“刚才你打的那个是什么?”
陈听潮一愣,大概是没有想到楚若尔居然会问这个问题,随即笑开了。他看着这个丫头,觉得她虽然看上去成天板着一张老成的脸,但也着实有趣。他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转头对她说道,“刚才那个啊,叫‘打水漂’。你之前选的石头不行,打不起来。要选那种很薄的,打出去能跳好远。”
说话间,他手一翻,里面多了两枚薄薄的小石片,看样子,是刚才在上面,从假山上面削下来的。
楚若尔没有想到他居然还在假山上削了这么个东西,一时之间觉得有点儿神奇。不过她还没有来得及问,陈听潮已经手腕一翻,将那两枚小石片中的一枚,给扔了出去。
石片在水上好像蜻蜓一样飞快地掠过湖面,一直跳了好远。直到楚若尔都看不到了,那两个石片才掉了下去。
这一手她从未见过,自然觉得新鲜,忍不住低头去找差不多的石片想要试一试。可是周围找了一圈儿,都跟她刚才扔下去的差不多。
楚若尔不觉有些失望,她又不好开口问陈听潮要,正在思量着要不要放弃,一抬头,就看见一只莹白如玉的手上拿着两枚石片。
齐齐整整,跟刚才的一样。
楚若尔纵然不会武功,但是看到这两枚石片,也知道这并不是陈听潮找来的。上面切口整齐,应该是他从假山上面削下来的。
赵巽喜欢的太湖石就这样被陈听潮跟削刀削面一样一片一片地削下来,怎么想怎么觉得有些好笑。楚若尔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对他说道,“这假山,可是陛下专门让人从嘉兴运来的。”
陈听潮挑了挑眉,好像是在问她,“然后呢?”
然后这个很贵,然后你这样一刀一刀地削掉很不好!
但是楚若尔最终还是没有提醒他,她还记得陈听雪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呢,看着陈听潮,自然没有好感。更何况,赵巽就算知道也未必要说什么,自己何必要去讨这个嫌?
她老实不客气地把那两枚石片接了过来,学着刚才陈听潮的样子,朝着湖中打去,她上手快,一下便打出了两个,虽然赶不上陈听潮,但是楚若尔自己已经很满意了。
她终究还是少女心性,这段时间长期被陈听雪压迫,思考如何才能在宫中立足,几乎要把自己弄得喘不过气来了。如今她的烦恼,在这两枚小小的石片面前,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一般。
楚若尔忍不住笑了起来,此刻旁边又伸出一只手,上面依然放着两枚整整齐齐的石片。
她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而是拍了拍手上的灰,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对陈听潮说道,“陈公子找本宫做什么?”
陈听潮一愣,像是没有想到楚若尔会问这个,但是随即他就笑了笑,“我说我不是专程来找昭仪娘娘的,娘娘肯定不信。”
楚若尔转头看向他,“一码归一码,我这个人最讨厌的便是所谓的‘连坐’,陈贵妃害我,我记得。今日陈公子为我解围,我也记得。倘若将来有机会,这个人情我会还给你的。”
“娘娘说话之前,都是这样……”陈听潮想了想,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终于让他找到了,“这样直来直去吗?”
他见楚若尔脸色微变,淡淡解释道,“我知道娘娘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但是我既然是陈贵妃的兄长,娘娘这样许诺,难道不怕将来我让娘娘帮贵妃吗?”
反问她还要来给她戴顶高帽子,陈听潮说话还真是讨厌。“在宫中拉帮结派,这是要杀头的。”虽然现在赵巽不会动陈家,但是不代表他不会动陈贵妃。就算不杀头,一顿训斥或者禁足,总是免不了的。“另外,”她下意识地抬了抬下巴,脸上露出几分庄重的矜傲来,“我认为,跟聪明人就说聪明话,没有必要拐弯抹角。”
陈听潮笑了笑,并没有做声。楚若尔知道他是在等着自己回答,转过身朝着临芳苑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说道,“那当然是不行的。我说还你人情,又不是还贵妃娘娘。更何况,我这个承诺想必没有办法兑现的。朝廷后宫人人都知道陛下十分看重陈家,跟贵妃娘娘也是多年夫妻,又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小小的昭仪做出这样的承诺呢?”
这话,粗粗一听没什么问题,但是仔细一品,处处都是刺。
朝廷上下都知道陛下看重陈家,但也知道陛下现在翅膀已经硬了,到时候第一个想要对付的也是陈家。陈家如同烈火烹油,还能有几时好,谁都说不清楚。楚若尔口中虽然说陛下得陈家看重,但是内里的意思,谁还能不懂呢?
陈听潮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在她身后淡淡说道,“昭仪娘娘性格刚强,但是强极则折,有的时候适当委屈一点儿,未尝不是好事。”
楚若尔前行的脚步突然一顿,这话听上去像是在告诉她要在宫中保全自己,小心求全。然而她却直觉不是这样。
楚若尔转过身去看向那个青年,只见他负手站在岸边,看着池塘中的一片残荷,夕阳的光芒从他头顶上照下来,他半张清隽的脸隐没在阴影当中,整个人好像是被光明和阴影分割开了一样,看上去十分割裂,却又有一种充满了矛盾的美丽。
她直觉陈听潮话里有话,但是正想细问,然而话到了嘴边,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是陈听雪的亲哥哥,身后站着陈家,就算自己肯问,难道他就肯说真话吗?既然不是真话,那假话自己又听那么多干什么?反而影响判断。更何况,这话,又叫她从何问起呢?
楚若尔感觉自己这段时间可能是被赵巽弄糊涂了,看什么东西都疑神疑鬼,她摇了摇头,再也不发一言,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