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荷自认已将出宫的决心说得很明白,然而一向精明的纳兰琰此后没有了任何表示,像是那日俩人的对话不存在一般。
他一如既往的专注抄经,宋清荷却度日如年。
因为纳兰琰的话越来越少,而注视她的次数却渐渐变得越来越多了起来。
虽然很多时候他的眼神很干净明澈,但宋清荷却深感不安,做任何事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的行为招惹到他,引出不好的结果来。
然而这一次宋清荷却误会纳兰琰了。
最近纳兰琰觉得胸口有些发闷,视线时而会变得模糊。他以为是自己抄经抄得累了眼,便时常放空休息罢了,却不想竟让宋清荷起了误会。
直到那日在花厅午休过后,纳兰琰睁开眼,发现目之所及,一片漆黑。
宋清荷见他睁眼,忙问:“殿下醒了?”
纳兰琰没有回答,只摸索着坐起,反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宋清荷盯着他,只觉得他的眼神有些怪异:“已经是未时了。”
纳兰琰顿时心中明镜似的,他命令宋清荷道:“你过来。”
宋清荷听话地往前走了两步,已行至他的身前。
”再近一点。”
宋清荷有些犹豫,他们俩已经离得很近了,再近,就要贴着他站了。
纠结了小一会儿,她最终还是靠了过去。
”蹲下来。”纳兰琰声音温润。
宋清荷蹲下身,头微微仰起看向他。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纳兰琰,近到可以听到他的呼吸。
纳兰琰的五官生得极好,特别是那对眸子,幽深却不失澄澈。这双眸子平和地看着人时,会让人不由沉浸其中。
宋清荷盯着这双眸子,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冷静。
这感觉太不妙了,她要尽早离开这里。
四目相对良久,宋清荷渐渐发现异样来。
她发现纳兰琰的眼神飘忽,明明在看她,却好像是越过了她,飘向远方。
于是她担心地问:“殿下,您怎么了?”
纳兰琰终于开口,语调沉静:“你去找高远,让他将沈从白秘召进来,切记不要惊动其他人。”
宋清荷连忙起身奔向守在院门外的高远,高远得了令,立刻就出殿去了。
很快高远便领着沈从白进了院子。
甫一进门,沈从白便见宋清荷正拿着团扇,一脸担忧地给纳兰琰扇风。
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从他的心上一掠而过,令他脚步一滞。
高远也随他停了下来,侧头问:“沈大人?”
而此刻宋清荷恰好抬头看到了他,神情顿时明亮了起来:“沈大人,殿下在这里。”
她明媚的笑驱散了沈从白心上的那丝疑虑,迎了过去。一边走还一边问:
“三殿下这是怎么了?”
直到沈从白走到近前,纳兰琰才低声告诉他自己的情况:“沈大人,本王好像无法视物了。”
沈从白大惊,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查看。
宋清荷顺势避退了下来,安静地立在不远处,竖着耳朵听着从花厅里传来的说话声。
忙活了好一阵,就听高远问:“殿下的身子怎样了?”
沈从白沉吟片刻,说道:“殿下之前身中奇毒,虽然发现及时已清除了大半,但体内还是残有余毒。这病症应是那余毒引发了肺部热症,进而气血上涌冲撞承泣穴,最终导致殿下失明。”
“那殿下会永远这样吗?”
“这倒不至于,之前殿下身上的余毒并不多,只要清除干净了,便能恢复。”
高远面露愁容,又问:“那沈大人可有医治之法?”
“我会给殿下开几贴平息降气与敷眼用的药,还会给他施针,相信假以时日,殿下定能恢复如初。”
“那便有劳沈大人了。”
“高公公近日也要多多注意殿下的饮食,卑职待会儿也会将禁忌的食材与药材写与你,莫要因此加重殿下的病情。”
“奴知晓了。”
待沈从白走后,高远将宋清荷唤了过来。
还未开口,宋清荷已柔声说道:“高公公您放心,兹事体大,奴婢绝不会乱说。”
高远点了点头,吩咐道:“殿下如今身子不好,需要人随时伺候。你今儿就住到寝殿的耳房去,贴身伺候殿下。”
宋清荷即便再不愿,也不会在此时拒绝,只得将这差事接了下来。
兰清殿寝殿的耳房原本是留给高远值夜用的。如今宋清荷住了进来,房内的陈设已换成了全新的,收拾得也很整洁。
耳房不大,但因特殊的构造,宋清荷能很清楚地听见外头的声响,她是第一次贴身伺候一个男人,这让她有些犯愁。
入了夜,纳兰琰散了发坐在寝殿的榻上,宋清荷则捧着本书,凑在烛火边缓声念着。
突然失明,纳兰琰的情绪显然不是太好,只听了几篇名人传记,便揉着眉骨叫了停。
而后又唤宋清荷到近前来:“我现下看不见,你过来帮我上药。”
宋清荷顺从地帮他上药,药膏清淡的香气萦绕在两人之间,舒缓了纳兰琰眼上的酸胀,也舒缓了宋清荷的情绪。
宋清荷静静地看着纳兰琰,他的眼上覆着用以固定药膏的轻纱,沉静地坐在那里。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在身后,缠在腰间,让他看起来像个清俊优雅的世家小郎君。
而因无法视物造成的无措与茫然,又让他有了几分一碰就碎的破碎感。
面对着这样一个美人,宋清荷实在想象不出他征战沙场的模样,更想象不出他将来弑兄夺位的暴戾模样。
忽然之间,宋清荷对眼前之人起了探究的兴致。她开始好奇,好奇纳兰琰这几年都在边境遭遇了什么,又是为何会身中奇毒?
纳兰琰的声音骤然响起:“宋清荷——”
宋清荷赶忙收起思绪,应道:“奴婢在。”
纳兰琰似是松了口气:“一直没听到你的声音,我以为你走了呢。”
宋清荷没来由的心上一软,回了句:“殿下您还在这里,奴婢又能去哪里?”
这话刚一出口,便觉得不对,她皱眉轻轻打了打自己的嘴,然后苦着脸往回找补:“殿下恕罪,是奴婢失言……”
“不,你没有罪,不必自责。”
纳兰琰循着声,转向了她的方向,紧接着摸索着找到了她的手覆了上去,将她的手包在掌心:“你可知道本王现在在想什么?”
宋清荷讷讷地看着他,隐隐已猜出了他想说什么。
“殿下,您别说了……”
然而纳兰琰却很执着:
“我在想虽然现在我无法视物,但能有你陪在本王身边,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