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宋清荷回去之后，又梦见了在东宫的那些日子。
那是她最生无可恋的日子。
那时候她刚落了胎，又因逃跑失败，被纳兰璟惩罚囚禁在内宫之中。
在那里，除了日常服侍的宫女与内侍，完全见不着其他人。
在那里，没有人和她说话，她能看到的也仅仅只有从屋檐漏下的一小块蓝天。
当时她每日最大的娱乐便是看着挂在屋檐上的风铃数数，然后根据从窗户外透出来的光线判断每日的时辰。
她就这么熬着熬着，终于熬到出宫。那是上一世的她第一次看到宫廷之外的世界，也是最后一次。
宋清荷猛然从梦中惊醒，扑面而来的是一片黑暗，一片将她完全吞噬的黑暗。
大口呼吸片刻，宋清荷起身摸到桌前，拿起火折子点亮了蜡烛。温暖的烛光照亮了房间，又倒了一杯冷茶咕咚灌下之后，她的心神渐渐安定了下来。
她在桌旁坐了一会儿，又觉得屋中甚是闷热，便想到窗边透透气。可当她走到窗前，却发现原本睡前打开的窗户，此时竟然关了个严实。
宋清荷感到有些奇怪。
自从她病好之后，高远便安排了单间让她独住，所以这窗子除了她，不会有人去动。而兰清殿防备严密，更不可能有外人会半夜来她房前关窗的呀？
宋清荷想着或许是自己记错了，这事便就揭过去了。
她伸手推开窗户，清凉的夜风便顺着她的手溜了进来，令她神台瞬时清明。连同夜风一起溜进来的还有那皎皎月光，均匀地铺在她的面庞上，映得她玉面桃腮的，美得不似真人。
宋清荷就这般穿着中衣倚在窗前，仰望明月，心里已有打算。
上一世那样的日子，她再也不想经历了。
而这兰清殿，她也不打算继续待下去了。
纳兰璟的人碰了一鼻子灰回去后，一连几日都无甚动静。
宋清荷便依旧过着在书房里陪纳兰琰抄经的日子。
所幸自那日之后，纳兰琰对宋清荷并无进一步举动，只一心一意地教她念书，督促她练字。
严师出高徒，宋清荷进步神速。不过几日，不但字已成型，就连那句读也能熟练运用，可以为纳兰琰念书了。
时值六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纳兰琰偶尔会命人将书案搬到兰清殿的花厅里，边乘凉边抄经。
闲暇时，也会躺在摇椅上，让宋清荷念篇小文与他听，日子过得颇为惬意。
这日，宋清荷念完小文，抬眼便见他双眼紧闭似是睡了过去，便将书页一合，安静地坐在那里，等他睡醒。
期间她无聊至甚，便盯着高高的院墙发呆，思绪也渐渐飘散了开去。
不知过了多久，纳兰琰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在看什么？”
宋清荷扭头看向纳兰琰，蓦然对上了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呼吸一窒，忙问：“殿下您醒了？”
纳兰琰却执着于他刚才的问题：“你方才都在看什么？”
宋清荷垂首回复：“奴婢没有在看什么，只是在发呆而已。”
然而纳兰琰却对她的答复不太满意，他坐直了身子，继续问：“我看你的眼神忧伤完全不似发呆，说吧，你方才都在想什么？”
宋清荷抬眼反问：“殿下真想知道奴婢心中所想？”
“你且说来听听。”
“奴婢方才在想，这宫墙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宋清荷如实说道，“奴婢还在想，若奴婢要是有翅膀就好了，那样奴婢就能飞出这座宫殿，好好去看看这个世界。”
纳兰琰一下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你想出宫？”
宋清荷缓缓抬头，直直对上他的视线：“殿下，外边的世界到底是怎么个样子呢？”
纳兰琰被她问住了，他沉吟半晌，方才说道：“你说你想像鸟儿一样飞出宫城，去见识这大千世界。但你有没有想过，这笼中之雀是没有求生本领的，这飞出去不久恐要饿死的。”
“可殿下，有些鸟儿它本就不是让人豢养的笼中之雀，”宋清荷却不太认同他的看法，“它们是被人强囚在笼中的，若它有朝一日能重回天空，也未必会活不下去的。”
纳兰琰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转头看向宫墙之上的天空。
正巧有两只鸟儿从树梢上飞起，叽叽喳喳地越过宫墙，飞向遥远的天际。
宋清荷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眼中满是艳羡：“殿下您看，那两只鸟儿多自由呀，要是奴婢能像它们那样该多好。”
纳兰琰望着那对鸟，忽然问：“如果现在你有机会出宫，你最想做什么事？”
最想做什么事？
宋清荷有些愣怔，她好像从来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所以她诚实地回答：“这个奴婢从未细想过，但应该会与家人一道，想办法开一家香铺吧。”
毕竟对于调香，她是专业的。
“开香铺？”
纳兰琰笑了：“香料这种东西，只有达官贵人才用得起。而大易的制香世家规模比你大，家底比你殷实。你无权无势还一穷二白的，是要拿什么和人家争？”
所以她说了自己没想好，只是随口一说的嘛。
宋清荷在心中吐槽，面上却笑道：“殿下睿智，这事确是奴婢思虑不周，奴婢今后一定会好好思考此事。”
纳兰琰瞥了她一眼，又问：“你方才说，想要和家人一起想办法。可他们为了自己的生活，将你送入宫中，让你陷入如今这般难堪的境地，难道你就不恨他们吗？”
宋清荷沉默了。
说实话如果身处现代，父母为了生活将她卖了她会恨，会怨，会记恨一辈子。
但现在是在古代，寻常日子里平民就过得很是艰难。若遇到灾荒之年，易子而食都是常事。
而原主的父亲即便遭了大难，没有将她卖去青楼歌馆，更没有将她卖去当奴，而是费尽心思将她送入宫来，算是在当时的情形下，给她选了一条最好的出路了。
更何况在上一世听闻她要逃时，她这便宜家人还不顾自身安危极力帮助过她。
所以想清楚的宋清荷摇了摇头，说道：“不恨。”
纳兰琰定睛看她，失笑：“你倒是个心宽的。”
宋清荷不语，他便不再追问，只是有些意兴阑珊地起了身，径自回书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