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晴空之上流云浮动,清风过境之处,若隐若现地透着微光。偶有一只飞鸟从眼前飞驰掠过,长鸣一声之后,便迅速消失在了天际尽头。
白玉石阶上,江流朔静静地立在楚萦公主身旁目视前方,默然半晌之后,抬眼望天的楚萦公主率先开了口。
“有时候,真羡慕天上的鸟儿,无论多高的墙挡在眼前,它都能飞出去,去任何它想去的地方。”
“可是在外面飞得太久,也终究会疲倦,想停下来休息。”
“所以你这只倦鸟,才选择归巢吗?”
楚萦公主轻抿唇角,放在阑干上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几分。
“这些年,你还好吗?你到底…到底去了哪里?”
“行走江湖,浪迹天涯,让公主挂心了。”
“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你,看来上天还是怜悯我的。”
“公主还是亦如从前般明艳动人。不像我,容颜夕照,青丝覆雪,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
“十年光阴,当年那个天真痴傻的楚萦早就不在了。如今的我已经人老色衰,只是这高墙中一具可有可无的行尸走肉,就算哪天就这么死了,也不会有人替我伤心难过。”
楚萦公主平静地说着,侧过头注视着江流朔,即使竭力隐忍,还是红了双眼。
“唯一支撑我活到现在的,就是心中还有份牵挂。”
“对不起。”
“不,不用说什么对不起。”
楚萦公主转过身去,似乎并不想让江流朔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就算你没有走,我还是会被皇兄远嫁和亲。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沦为皇家的一颗棋子,这是命,逃不掉的。”
“公主,我从不信命。”
默然少顷,江流朔眸色深重,沉声道,“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
“希望来生能有机会,让我生在平凡人家,而不是这座无情的金笼。这样,我便能为自己而活了。”
楚萦公主眼角流下一丝悲悯之色,看着不远处裕和宫的匾额,目光微凝。
“七岁那年,太后当时还是先皇的宸妃。我还记得那日,她邀我们去寝宫用膳,你吃了她宫里桂花杏仁露,结果因过敏出了一身的红疹。没想到时隔多年,她今日竟会用这样的办法试探你。”
“无妨。这于她而言,或许已经是最仁慈的手段。”
“仁慈……”
楚萦公主唇边划过一丝冰冷的笑意。沉吟片刻,方低头从袖中拿出了一个青色的锦囊。
解开抽线,只见里面是一支彩蝶镶珠的银簪。
“还记得吗?这是你当年在我十六岁生辰时你送我的礼物,我一直都带在身上。不曾想到,那竟是我人生中最后一个生辰。”
即使已经过去数年光景,这簪身依旧光亮如新,毫无磨损。那只彩蝶仍然栩栩如生,展翅欲飞,足以看出其主人对它的爱护和重视。
“现在的我早已被折断了翅膀,一生沦亡。希望来生,我能变成一只蝴蝶,飞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楚萦公主望着发簪上的彩蝶勾起唇角,抬手轻抚过蝶翼上晶莹剔透镶珠,眼中恍然闪现出一丝期许。
“在南疆的那些年,在我最绝望和无助的时候,是它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支撑我苟活至今。才能让我,在今日再见你一面。”
江流朔低头看着眼前的发簪,眸光凝滞间,还是徐徐抬起手,将那支发簪别入了她的发髻中。
楚萦公主颤抖着抬起手,当指尖触摸到发簪的那一刹那,眼中陡然闪现出了泪光。
“好…好看吗?”
“嗯。”
见江流朔点头,楚萦公主心中强压的情绪终于裂开一个缺口,泪水瞬间从眼眶中汹涌而出,一头扎进了他的怀中。
“当年你为何就这样一走了之?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看着怀中泪如雨下的女子,江流朔犹豫片刻,伸手搭在了她的肩头,另一只手却仍旧垂在身侧。
当眼角的余光瞥见身后左侧的一隅,眼中突然寒气弥漫。
…………
“那边是丽妃娘娘的毓秀宫,那儿是卿安殿,往北再过去一点就是国师的辉夜阁……”
漫步在佳木苁葱,花团锦簇的花园内,听着锦澄公主热情的介绍,江羡宁一边欣赏风景一边点头,脑海中却浮现出方才楚萦公主看江流朔时那满含眷恋的眼神。
于是便忍不住问道:“小公主,你和你的楚萦姑姑平时关系可好?”
“嗯…也不能说不好。”锦澄公主思索道,“只是楚萦姑姑喜欢清静,自她从南疆回来之后,平日里总是呆在寝宫里,我很少看见她,自然也不太说得上话。我今日还是第一次在外祖母的寝宫这儿瞧见她呢。”
“南疆?”
“是啊,楚萦姑姑八年前就被选为和亲公主远嫁南疆,直到两年前南疆叛乱,父皇出兵平定,诛杀姑姑的夫君,当时的南疆太子元昭,她才只身一人回到大秦。”
“原来她的身世如此凄惨……”
回想起楚萦公主眼底深处那绵长的伤痛,江羡宁心中一紧,不禁开始同情起这个命途多舛的女人。
如果当初江流朔没有一走了之,或许她就不会远嫁他方,成为政治的牺牲品。更不会像如今这般,成为受困于高墙之中的逝水红颜。
“宁哥哥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
江羡宁匆忙摆手,心中不免生出些许感慨。回过神时,已经走到了一片粉腮霞面的芍药面前。
“宁哥哥,你看这芍药花开得多美啊,诶,还有蝴蝶呢。”
“是啊,确实很美。不过还没有我们锦澄公主美就是了。”
只是江羡宁顺带一句的玩笑话,却逗得锦澄公主粉颊一红,笑得灿若骄阳。
“宁哥哥,你真这么觉得啊?”
“当然啦。”
江羡宁语气坚定地说着,眼波流转间,忽然瞥见不远处的芳丛后,一只雪白色,浑身长毛的动物正静默其间,悄然注视着自己。
乍看之下,像极了之前在宫道上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