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主

宋白回到家的時候，才是中午時間，等他打開門走進去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了愣，嘆息一口氣，回頭看向了對面的房屋，眼前的就是平時顧滿樓經常騎在上面的牆頭，再低頭看了看手上的一把黑色鑰匙，那是對面的鑰匙，是顧滿樓親手交給他的。

顧滿樓嘴裡的交易就是讓宋白替他看好家，時不時的進去打掃一下，而如果過年的時候，他回不來，就讓宋白在大門貼上春聯，門神一類的，就不用了，若是不覺得麻煩，希望少年可以在逢年過節的時候，給堂屋的靈位上幾炷香。若是麻煩，就算了。

宋白打開顧家的屋子大門，踏上滿是泥土的院子，再打開屋子的門，看著裡面的靈位，上面還有幾炷香，雖然已經燒完了，但是少年看得出來，這是新插上去的，該是顧滿樓離開的時候來上過香的。

少年彎腰作揖，對於這上面的兩位，少年不知道該有什麼心情去面對，愧疚，或者是自責？兩家都是死去了倆人，沒有誰是錯的，也沒有誰是對的，都是受害者，可是顧滿樓的母親卻因為這件事鬱鬱而終，到最後，她走的時候，宋白攙扶這當時已經病重的母親來看了她，兩位都是同病相憐，可是最後，顧滿樓的母親還是沒有原諒自己，依舊是認為是自己家害了宋白的家。

宋白重重一拜。

少年家不像是顧滿樓的家，原本父母還在的時候，少年家算不得富有，但是從宋白母親生病後，少年便是掏空了家中所有的積蓄，導致最後，剩下的錢只有能夠為母親在添加一座帶有墓碑的新墳，買不起靈位的木頭。

宋白走出屋子，看著院子裡面的一些鍛鍊的器具，都是平時顧滿樓鍛鍊體魄所用的，各種各樣，而這些工具就是顧滿樓和少年交易的代價，讓少年隨時都可以使用這些東西，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銅錢，數量不多，也是顧滿樓現在能拿出來的極限了。

少年也是答應了，其實顧滿樓知道，就是自己不專門去吩咐，只要將鑰匙給了宋白，宋白就會去做，但是按照宋白的性格，只會專門去上上香，打掃過後，就完了，對於裡面的東西，看都不會看一眼。而顧滿樓這麼做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讓宋白能夠安心的使用裡面的一些工具，希望能夠讓他早點踏上修行的路。

在之前和顧滿樓交流的時候，顧滿樓無意間說過，現在看見的一切都是世間的皮毛，只有自己踏上了修行的路，你才會發現世界真的和你看見的不一樣，但是想要成為修士，就必須好好修煉，最好的就是找到一個可以帶你修煉的人，否則就是自己走矇眼路，瞎走。其實道理很簡單，我們都是在山腳生活的人，看不見外面是什麼樣的，想要知道外面的世界，就只有開始爬山，上山的路有很多，可是你不知道那條路是真的能夠走到山頂去，那條路會把你帶到懸崖邊去。當初他的師傅告訴過他，修行就是登山，但是最美的風景不一定是在山頂。顧滿樓對此很不滿意，因為在他看來，他師傅就是因為登不到最高處，才會有這樣的想法，他不一樣，他的目標就是山頂。

其實宋白最擔心的地方不在於自己能否修行，在於顧滿樓以後會不會在山上受到什麼委屈，修行的路上必然是危機重重，一個不慎，可能會再也見不到他了。宋白當時沒有說任何話，就是保持自己的意見就好，只是沒想到，當時顧滿樓說過，他希望以後是能夠看見周安的，不然到時候一個人在山上，就會顯得孤獨，或許其它的人他都不會認可，唯獨認為你是有可能趕上自己的人，不過，你要是走不上修行的這條道路，也沒有什麼，就是他一個人站在高處而已。

當時宋白心裡就覺得顧滿樓是不是太驕傲了，也不知道山上都是些什麼人物，怎麼就這麼自滿了，不過，隨後少年就是釋懷了，因為顧滿樓就是這樣的一個天才，至少少年是這麼想的。

除了為顧滿樓感到高興外，少年內心深處還有小小的喜悅。

原來以後，自己也是有一位山上的仙人當朋友。

談話的最後，少年和顧滿樓一起從大泉鎮周圍走到小泉鎮外面的那座山頭的下面，期間，顧滿樓說過，他從師傅口中知道，李先生不是俗人，甚至是最為頂尖的山上人，他看中了你，並非無緣無故，所以，你可能有什麼隱藏的天賦。但是因為你是李先生看上的人，若是想要進入到我們的宗門，那就是改換門庭，你真的捨得放下李先生教你的一切嗎？

宋白深呼吸一口氣，關上了顧家的院門，回到自己的家中，趴在桌子上，深呼吸一口氣，想到最後，還是拿出了當初李先生為他親自挑選的一本書，翻開第一頁，就有李先生寫下的話語，“當佔得人間一處愚昧。”

宋白將能收拾好的東西都收拾起來，在書箱裡面放了很多的東西，有自己喜歡的書籍，有寫字用的筆紙，還有李先生雕刻好了的木人等等，瑣碎得很，可是最後要蓋上蓋子的時候，又小心翼翼的將木人取了出來，到處找到了一個布袋，最後又小心翼翼的將木人放了進去，再收在書箱裡面，改好了蓋子。

宋白揹著書箱，走到了屋子裡面的隔間，再放下來，鎖好門後，回到了屋子裡，看著上面還有一本書籍，想了想，還是又一次的打開門，將零落在外面的一本書籍也放進來書箱裡面，一面到時候，影響到自己淬鍊體魄。

宋白看了一眼發呆的小花妖，揣著顧滿樓家裡的鑰匙，先走到顧滿樓院子裡，用手掂量了裡面淬鍊體魄的工具，很重，拿不起來。少年一下子就不知道該怎麼做了，想要出去跑步，看了看天，天色還早，讓鎮子上面的人見了，又不免一番嘲笑，那就只有看著能不能走到後山去看看。

後山一座小廟，是當初為了祭奠後山死去的一位大人物而修建的，後人小鎮的人就有傳說，後山多出了一個山神，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站在後山的最高處，遠遠的眺望著小鎮。山神這東西不知道是好是壞，但是就連經常上山打獵的人都已經只有在規定的時間上山了，將不少天不怕地不怕的山中漢子都給嚇到了，但是就要因為這件事就說這位山神就是禍害的話，就太片面了，因為小鎮自從修建了山神廟後，就是風調雨順，就連常常困擾小鎮的山洪，也改道了。

少年走出小鎮，出了北邊籬笆做的城牆，還要往前走了一段距離，一直到了一處山嶺前，少年這才開始向上面走去，走到半山腰的時候，就見到了一座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山神廟，而裡面供奉的就是身穿儒衫的中年人，有點像是經常來到小鎮為皇宮購買上等木頭的那種官吏，而這個石像手上，拿著的是一塊半成品的樂器，應該就是小鎮木材製作的。

山神廟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千年又千年，縣誌上記載，小鎮的變化很大，而唯一沒變的就是這處的山神廟。縣誌裡面說他保護了小鎮千年，而就是十多年以前，小鎮卻開始受到山洪的危害，當人們都以為是山神廟失靈的時候，山洪最後改變了流向。

或許在別人眼中這件事是件好事，但是在宋白和顧滿樓眼中，談不上什麼好事，因為當初宋白的父親就是被人在山洪腳下發現的，當時就靜靜的躺在那裡，身上都是泥土，而顧滿樓的父親回到家後，也被人發現身上已經都是泥漿，就連耳朵裡面也都灌滿了，兩個人都是這般死去的樣子，人人都知道與山洪有關，都在嘆息倆人運氣不好，卻沒有一個人怪罪到山神廟上面。

顧滿樓以前說過，等到自己成為說話起作用的人後，就要拆了山神廟，不為別的，就是想要盡孝心。

宋白和顧滿樓的想法不一樣，無論怎麼樣，山神廟都是保佑著整個小鎮，但是少年每年都會來這邊紀念，就是簡單的上三柱香，然後會在石像上面偷偷的刻畫上一道痕跡，當然，這裡面沒有任何的特殊意義，就是少年為了求一個心安，因為讀過書，知道在大義上面不能怪罪山神廟，那麼只有從自身上面去怪罪，每一次的一次刻畫，就像是手上拿著一把刀子，在山神身上劃出一道痕跡，代表自己在為父母報仇。父親死在這山上，帶著母親也因悲傷過度去陪父親，所以，少年覺得自己總要做點什麼，於是這麼多年都堅持下來了這麼一件事。

山神像站立端直，沒有任何情感，不知道此時少年心中悲傷。

少年拿著石塊在上面畫下一道痕跡後，對著石像拜了拜，最後起身，閉上眼睛，沉默不語，心中卻是有著萬千話語。

比如這次顧滿樓已經上山修行去了，他有很好的天賦，能夠被那些仙人看上，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來。

就在少年沉默站在石像面前的時候，山神廟所在的山嶺上面，有著兩位人站在上面聊天，雖說是在閒聊，但是倆人的目光都是看向了廟宇裡面的少年。

其中一位，和廟裡的石像很像，但是比石像更加飄渺，更加有神仙的氣息，他此時盯著少年，眼中是說不出的傷感，“十一年了，每年都會來這麼一下，不會多，也不會少。”

他這話不知道是對身邊的人說的，還是在對自己說。

而他身邊的這個人青衣儒衫，也是看著少年，臉上都是微笑，眼中滿是讚許，“前輩都看著這麼多年了，還沒有決定嗎？其實前輩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就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那個孩子。”

山神聞言，冷哼一聲，不過沒有說話。

青衣讀書人已經知道了，笑道：“前輩可要抓緊時間了，我已經不能在小鎮待多久了，現在就是為了清理一下可能會有的後手，而這個孩子因為和我接觸了很久，已經進入到那些人的眼中，我走後，這個孩子一定不會有什麼好的結局，不過，好在有前輩，至少我可以肯定前輩不會讓這個孩子出事。”

山神一眼望來，冷冷的問道：“為什麼？”

儒衫讀書人大袖一揮，兩人面前出現了一幅畫面，畫面中，一位讀書人揹著書箱走上一座小橋，去看見岸邊有一個衣著破舊，面黃肌瘦，看著隨時都會暈倒的孩子在河邊摸索著什麼，在河裡拿起小魚小蝦放進小竹簍裡面，讀書人不知道在橋上面看了多久，看見孩子因為抓住了一條小魚，就滿心歡喜，也看見孩子因為魚兒跑了，就傷心落淚，短短的時間裡面，孩子的表情就變化了很多次。

讀書人就以為孩子應該是貧窮孩子，所以當時叫住了他，伸手摸出幾枚銅錢給他，本以為孩子已經瘦弱成這樣子了，不會拒絕，卻看見了這個孩子愣住了，隨後卻沒有上前接著銅錢，反倒是匆忙的扔下了手中已經抓到的魚，轉身跑了。

這一幅畫面到這裡就結束了，畫面定格在孩子轉身跑了幾步後，隱隱約約能夠看到孩子在抹眼淚，而有一滴淚水滴落在小河裡面，濺起微微波瀾。

讀書人笑道：“世間人心，一滴漣漪。前輩，你的決定？”

山神沒有轉身，回答道：“敗瞭如何？”

儒衫讀書人驀然一笑。

他突然展開雙臂，青衣在山頂的風中飄逸，“我會為前輩鋪好所有的路，做好所有的準備，前輩只管去做想做的事就行。”

山神一愣，沉默了一會兒，便開口說道：“可。”

下一刻，山神消失，而原地留下了那位迎風含笑的讀書人。

人間念，等一人，看著大好世間，清風起，明媚幾何，這個世間，他是真的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