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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眼见立春积雪才化,这时节明明是最冷的,玉衡还总想着往外跑。可这次走正道行不通了,玉衡偷溜出门时,却遇上朱嬷嬷直愣愣的立在门外,似是在等她。朱嬷嬷见状二话没说,夺了她锁钥,揪了她耳朵把她丢到了祠堂。后院看守也由小厮换成了一老妇。

玉衡听到祠堂外的讥笑声,就知道被甘棠一众给告密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们发现的。半夜初晴溜到祠堂外,发现祠堂门被挂了锁,她只能隔着门安慰玉衡几句,玉衡却叮嘱她明天一定要到晌午才起。初晴问她缘由,玉衡也不明说,只是说:你自己想想,我几时害过你,今日被关祠堂,我也全揽下了过错,未透露你同行的只言片语,你听我的就好。

初晴只得回去。第二日清晨,丹霞苑摔翻了一堆人。原来姑娘们的房门口都被人泼了油。更可恶的是,姑娘们早起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倒夜壶,这一摔,个个都摔自己屎尿里了。

这一堆人糊了一身秽物,叫上朱嬷嬷,气急败坏的去祠堂找玉衡算账。朱嬷嬷打开祠堂门,却见玉衡跪坐在蒲团,睡眼惺忪,见众人气势汹汹的模样,满脸的无辜与惶恐。朱嬷嬷又进房内看看窗台的锁也是好好的。心想那玉衡必不能出去的,且初晴门口也被泼了油,只是她起得晚没中招,玉衡与初晴关系最要好,就算要暗害,总不至于害自己姐妹。

问了玉衡几句,也不见玉衡有丝毫心虚胆怯,只是虚弱的说自己整夜都在祠堂思过,到后半夜祠堂炭火也熄了,祠堂又极冷,睡了又冻醒几次,每次醒来又继续跪着,直到嬷嬷带了来人闯进来。说完就颤颤巍巍的从蒲团上爬起来,却还没站稳了,一个踉跄直挺挺的摔了下去,昏死过去。吓得朱嬷嬷上前一把抱住了玉衡,让下人赶紧去找大夫,又见门前几个满身污秽的女孩,气不打一处来:“我素日就知道你们拉帮结派,欺负弱小,你们见初晴与玉衡生得貌美,自知不如便心生嫉妒,又以为她们是秦楼楚馆送来调教的,无所倚仗,就变着法子的糟践她俩,我不想生出事端也都容忍了你们。今日你们这一身的屎尿,指不定就是你们当中哪个坏胚子做的,还想来冤死她,她都在祠堂冻了一宿了,若再因今日之事受罚,能不能熬到及笄之时都未可知。小小年纪,心肠要这么歹毒么?你们若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造次,就收拾东西哪来回哪去,我这里容不得你们。还不快滚?”

众人见状,只能怏怏离开。

…………

初晴看今天发生的这些事,以为玉衡晕倒是装的。却见人一拨一拨的来了又走,玉衡也没睁开过眼来看她也不跟她说话,初晴害怕极了,可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她身边,帮丫鬟打打下手帮忙一起照料。

朱嬷嬷送玉衡回房后,大夫没多久就来了,一番诊治下来:“无汗、脉浮紧、身体滚烫却有畏寒之象,属太阳病伤寒,若是身强体壮之人,几副汤药就可以好的,但她体格虚弱,千万得好生照料才行。”

朱嬷嬷问是否有大碍,会不会出人命。

大夫有些为难:“我也与您说了,这病可大可小,出不出人命只能看她自己。能吃能睡能喝药是最好,若总这么昏睡,恐怕是不行的。先灌些汤药进去,若明日不醒来,明日你们再想想其他法子,老朽医术不济,兴许别的郎中有医治的办法。”

谁料一天一夜过去了,初晴眼睛也都熬红了熬肿了。勉强灌了些汤药进去,玉衡还是昏迷不醒。

朱嬷嬷慌了神,五百两银子就这么砸自己手里,她棺材本都要赔进去了。忙吩咐了丫鬟去揽月阁找娇杏来。

却被告知,娇杏不在揽月阁,一早就被城主府的人接走了。

殊不知,娇杏的处境也是险象环生的。

忠王府五进六院,园子太大,娇杏被绕的迷迷糊糊的被带进了一处僻静院落里。被丢进房里时还摔得七荤八素,娇杏叫嚷着爬起来,却看到正前方端坐了一位雍容华贵仪态万千的贵妇人,面色肃穆沉静,端杯饮茶也不看她。贵妇人两侧站着几名俯首帖耳的丫鬟及婆子。再回头看,门已关上。房内明明有七八个大活人,可都一个个都面无表情盯着她,娇杏只觉瘆得慌。瞧着眼前这人架势,且又深知这是忠王府,娇杏猜了个大概,实不敢造次,只得跪下来小心翼翼的询问:“堂上是哪位夫人?请恕奴家愚昧无知,有眼不识。”

一婆子开腔了:“这是二夫人,有些话要问你,望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娇杏对二夫人治家手段早有耳闻,她连连弓腰点头:“是是是,奴才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夫人尽管问。”

“你就是娇杏?揽月阁稳坐了三年的花魁?看来这揽月阁的经营日益惨淡不是没有缘由的。体态婀娜、皮肤白皙、双目炯炯,是个艳丽美人,可就是俗了些,俗不可耐。也就能伺候伺候那些轻浮下贱的东西,春三娘看人的眼神差了点。”二夫人语气平缓,腔调慵懒的说着刻薄的话。

娇杏全是惶恐,哪敢有怨怼辩驳之言。

“忠王府近来有喜,你可知是什么喜事?”二夫人问。

“忠王纳了位勇义夫人,这……这满洛阳都传遍了。”娇杏作答。

“勇义夫人与你是何关系?”二夫人再问。

“没有关系,仅有一面之缘,沈宅家宴时见过一面而已。”娇杏战战兢兢作答。

“是么?那你与她兄长见过几面?我听人说你可是人家专宠啊,一连数月邀帖不断,珍宝也像流水一样送进了你房里。”二夫人再问,已经怒意渐起。

娇杏连连磕头:“我虽与虽与三夫人……不,是勇义夫人……不是,是沈祥芸兄长往来密切,却与沈祥芸没有关系的,我与她都不曾说过话。”

二夫人抬眼看了看身边的丫鬟,丫鬟指了指屏风,屏风后出现几名侍卫,侍卫提溜了几人推倒在娇杏身侧。

娇杏一看,春三娘、采萍、珍珠、采薇、香痕、姻姻都在。

二夫人说:“春三娘已将她知晓的全盘托出了,珍珠也说了,不过珍珠与你的说辞是不同的,她告诉我,你与沈玄霄熟交,连宿沈宅多日,你却说你与沈祥芸毫无瓜葛……你在沈在多日都不曾见到沈祥芸?不曾与她往来?……你可知忠王与沈祥芸得以相见,正是由越国公崔公引荐的?且这越国公又是你的座上宾客。”

娇杏摇头否认:“没有,不是的,没有,不是我……这些我都不知晓。”

“你不知道是吧?那你说,沈玄霄一介商贾,家境倒是殷实,只是他父亲远在冀北,唯一可倚仗的岳丈虽是江南最大丹砂矿商,为江南首富,却在洛阳并无关系脉络,他是怎么凭一己之力搭上的越国公?又怎么打探到的城主喜好?我的行程动向?做的如此周密安排?”二夫人再问。

这四连问,直接问懵了娇杏,她瞅了一眼珍珠,突的匍地上前,抓住珍珠的衣领质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夫人,是她,肯定是她,沈玄霄最开始来揽月阁是来找珍珠的,不是我。她素来心思歹毒,城府极深,这些事只有她才能盘算出来的。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珍珠挣扎半天,也犟不开她手,采薇忙扑上前帮忙,才将娇杏推开了。

珍珠道:“不是我,我人微言轻,与越国公都说不上几句话的。别的达官贵人我也只是在宴会上远远的望见过,我空有一手琵琶技艺,可无奈姿色平庸,与他们甚至都攀谈不上,越国公又怎么会听我盘算呢。沈玄霄最先与我相识,那也只是偶遇,且他只是可怜我面部溃烂却无法自救才施以援手,他确实向我提到过引荐之事,只是我当时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怎么敢应承。他被拒后,遂冷淡了我,转而与你交好,才促成了这一切,不是么?见到你后,他不就将我弃之如敝履了吗?我为何要为他筹谋划策,将自己置于这种艰难处境,做那不忠不义之人。夫人,你若不信,你且问问春三娘是不是这样的。还有还有……当日沈宅家宴你问问香痕问问姻姻,我在哪?我去那里是做什么的?娇杏又坐哪?她去那里是做什么?我何时离开,娇杏何时离开?这些都有人看到的。”

娇杏斥骂道:“你个贱人,你既知要谋划这一切,必然会被二夫人查处责罚,自然懂得避嫌……你就是在算计我,就是在谋害我,谁不知道你心思歹毒,你这般诬陷我,必遭天谴不得好死……”

珍珠掩面痛哭:“夫人且去楼里问问,到底是我心肠歹毒还是她心肠歹毒……我在揽月阁已无容身之处了……我哪敢自绝后路……”

二夫人揉揉额头,长叹一气:“你们接着审。”

丫鬟忙扶起二夫人,二夫人大腹便便俨然是临产之势了。另一丫鬟上前为二夫人披上锦缎面狐绒毛披风,搀着她出门去。

…………

眼见审讯进入了僵局,虽然娇杏霸道蛮横,在揽月阁横行多年,众姐妹对她恨得牙痒痒,但都没有真凭实据证明她与沈玄霄有勾结,且春三娘又对娇杏袒护有加。珍珠则更无证据了,她的嫌疑在于当日越国公府邸宴会上有太府尹少卿,而尹少卿又与珍珠交好。

争执之际有人通报,说有位刘宣义郎求见了二夫人,似是知晓不少内情。现二夫人又往这里来了。

珍珠听闻,心中窃喜。

娇杏自恃刘宣义郎对自己情根深种,以为他必然是来袒护自己的,也是喜出望外,心中想着若是能平安出去,必定得好好陪这傻子一天。

二夫人坐定了,刘宣义郎在屏风后行叩拜了礼后,述说起自己多次去揽月阁求见娇杏,娇杏如何戏耍愚弄自己,后突有一天得娇杏相请入房内,却是商讨引荐沈玄霄之妹给忠王殿下之事,他自知官职卑微无力办到,只能相劝娇杏不要再图谋此事,就被娇杏赶出了房再不相见。因思念疾苦,他只得在揽月阁大堂等候,有幸得见越国公崔公,崔公便带他一同去沈宅赴宴。宴席上见娇杏与沈玄霄亲密无间却是待他有如路人,他如坐针毡想要离开,却见忠王携同一女子入屋内,亲昵非常,从谈话间得知这女子正是沈玄霄的妹妹,就知娇杏图谋已成。自己虽对娇杏爱慕情深,但也不想与其同流合污,所以今日前来禀明一切,一是不想无辜之人受牵连,二是期盼二夫人念在自己坦诚一切的份上对娇杏网开一面,娇杏只是轻浮无知,贪图享乐才一时鬼迷心窍,做了这等糊涂事。

娇杏听他这番言辞,气不打一处来,就要爬起来冲到屏风后去,想撕碎这个伪善小人的丑恶嘴脸,被侍卫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得不停咒骂。

刘宣义郎继续说:“二夫人若不信,可去她二人房间搜索一番,沈家姑娘得封勇义夫人风光进府,沈玄霄必然是有重谢的,看她二人谁房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珍贵宝物,那必然就是沈家的答谢礼,为何答谢,夫人,自不用我明说了。”

二夫人点了点头,侍卫中有人领命出去了。

二夫人嫌弃娇杏太闹腾,吵得头疼,叫人堵了她嘴。众人在房内等搜查结果。二夫人因肚子大了些,稍稍久坐就腿麻,只得在屋内踱来踱去。

约半个时辰后,侍卫来报,抛开娇杏房里的金银不说,寻得两样更为贵重的东西,从珍珠房中搜出来一串东珠,在娇杏房中寻得一圆润剔透的南珠。二夫人看了一眼东珠,放在一边,却拿起南珠在手中把玩:“海波无底珠沉海,采珠之人判死采。万人判死一得珠,斛量买婢人何在…这东珠品相一般,不过这串南珠到是件稀罕物什,现如今的一颗南珠都价值千两,我刚数了一下,这有一百零八颗南珠。”

娇杏被堵住嘴,咿咿呀呀直叫唤,二夫人命人拿下了她口中的布条,娇杏争辩道:“这南珠不是我的,是我从珍珠手中抢来的,正是那日沈宅家宴得来的,香痕、姻姻、我和珍珠每人都得了一份赏礼,我把珍珠那份抢了来,她那个盒子里就是这串南珠,我见这珠子成色极好,就留下了。夫人不信,可以问问采萍,问问采薇……”

珍珠忙反驳:“没有的事,我的盒子里明明是一镶碧玺花簪子,那簪子正好我戴在头上,那盒子还在……还在我屋里,夫人可派人去看看,再说,虽说你欺压我多时,我不敢相抗,可也不能平白让你把赏我的东西夺了去。近数月来我已是入不敷出了,好不容易得了赏赐,怎么肯让你夺了去,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二夫人瞅了眼他们身后的侍卫,侍卫点点头,示意珍珠所言不虚,她屋内确实有一盒子与娇杏装南珠的盒子一模一样。

采薇忙连连磕头说没有抢赏礼这种事,采萍也来帮着娇杏说确有抢赏礼之事。

二夫人只得又堵了娇杏的嘴,问采萍可有人证,采萍说娇杏抢了盒子后,隔日又让退回去了,自己是到下人房里还回去给采薇的,并无旁人看到。盒子里是什么自己也无从知晓。

采薇和珍珠一并说盒子从未被抢走,更无还回来盒子一事。

采萍又说:“夫人,只是送珍珠一串南珠不更为合理么?这正与她名字相对呀。”

珍珠说道:“那夫人问问香痕当日得的什么?姻姻当日得的什么?是不是与她们名字相呼应了呢?如果是,今日这污蔑我才担得起。”

香痕忙说自己得的是一白玉如意,姻姻则说自己得的是青玉十八子手串。

人证物证俱在,娇杏自知辩无可辩,不再浪费气力了,只是恶狠狠的瞪着珍珠,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二夫人不再多言,起身离开。

廊间贴身丫鬟问二夫人:“夫人,要不要写下供词呈给王爷去?”

二夫人答:“好让王爷知道我在监视他?你也不用脑子想想,沈祥芸大可说仰慕王爷多时,才出此下策,王爷岂不更心疼她了?只怪这春三娘不中用。”

“那一屋子人怎么处置?那娇杏要不要……”

“让她们都回去罢,揽月阁换个当家的,春三娘不中用了,那珍珠是懂眼色的,当年花锦绣之事,她也有功,再者,她这些年在揽月阁吃了不少苦头,就盼着能找个倚靠,现在我给她这个机会,看她怎么办事吧。有些事,不能脏了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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