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志卿看到了墳頭上的青煙，娘和煙兒、青兒自然也看到了。
孃的臉上突然多了幾分虔誠，雙手合十，朝著亡夫墳塋一拜再拜。梅青則是一臉神秘的樣子，眼中有一種光輝和神采，卻是什麼也不說破。
而柳煙，許志卿只能看見她的一部分側臉，早春的陽光落在她的半個臉頰之上，一片柔和，如同在他那首《你看起來真好看》的詩朗誦之後，她看向他的眼神。
誰也沒說什麼，但誰都知道誰心裡想什麼。
許志卿當然知道這些都是扯淡。
不過，算算日子，大哥的奏章應該到御前了，錦衣衛柳州百戶、廣西千戶的公文也該送呈指揮使大人了吧。
他的心裡既有所期待，又有些緊張。期待在於，朝廷論功行賞，不要冷了自己的心；緊張在於，皇帝陛下和自家一把手千萬不要對自己太好，從而在自己身上打上明顯的景泰或者盧某人的烙印。
因為，呃，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人知道，他們都快完蛋了。
回到青山別苑的時候，楊思進和趙亭風都在客廳等著他。
楊思進道，“世侄，昨天夜裡周府有點動靜。”
“哦？快說說。”
“大約是夜裡子時，有兩個身份可疑的人，到周府敲開了門。周府的人把他們接進去以後，門就一直關著，四更天時方見兩個人出來。幾個潑皮暗地裡一直跟著他們進了山，天亮以後才支使人回來報信。”
許志卿沉吟了片刻，“楊叔，你怎麼看？”
“那兩個人絕對不是什麼好鳥，八成就是武宣營賊寇的探子。”
“楊叔，你從我府中的天狼戰隊挑十個人，喬裝打扮，帶上那個報信人，速去山中接應。記住，絕對不要輕舉妄動，有什麼情況立即傳信回來，我隨時帶人與你們會合。”
“謹遵大人鈞令！”
目送楊思進的背景，許志卿自言自語道，“周府果然暗通賊寇，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大人，懸賞和暗花發出快兩天了，還沒收到線索。”
許志卿嘆息一聲“這件事別無他法，只能等消息。不過可以把懸賞的地域向鄰近的州縣再擴展一些，你現在就派個人去縣衙找我大哥，請他幫這個忙。”
趙亭風去了片時即回。
“亭風，和林記的合作談得怎麼樣？”
“卑職正要向大人稟報此事，我和林掌櫃談了個七七八八，就等他的東家和大人您決斷。他們負責從鹽場支出鹽，裝船運到武宣碼頭，在這裡與我們進行交割。價格方面，他們連本帶利要價九釐，我們能賣出多少，他們不問。他們本來要求一手交錢，一手交鹽，在武宣碼頭就銀鹽兩訖。卑職死活不同意，他們最終也做了一點讓步，第一批鹽先賒給我們，此後結清上一批的欠銀，才能拿到下一批的鹽。大致就是如此了。”
許志卿追問了一句，“他們一批貨有多少石？”
“林記的慣例是一批貨用四五條中小船運轉，大約有四五千石。”
許志卿聽完不再說話，只是朝著趙亭風詭譎一笑，臉上盡帶玩味之色，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看。
趙亭風被他盯著，心裡並不發毛，反倒粲然一笑，“大人想說什麼？”
許志卿用手虛點著他，笑罵道“趙秀才，別跟我耍滑頭，若是以你的本事就只能談到這個地步，那我還真高看你了。說說吧，你的打算。”
趙亭風笑得愈發燦爛，搖搖頭，“在大人面前，卑職一點心思也藏不住。卑職確實沒怎麼用心去談，當然，該爭的地方也是煞有其事地去爭了。但是，卑職明白，大人絕不是真的要和林記做這個買賣，多半是要藉此機會請君入甕。所以卑職理應為大人出面談判創造機會，而作為對等的條件，林記背後的靠山也該出場了。”
“所以，你就答應了他們九釐的價格，讓本總旗給你去擦屁股？”
兩人相視哈哈大笑。
“亭風，你這事做得漂亮，甚合我心。但是，有一點你說錯了，我確實是真的要和林記做這個買賣。”
見趙亭風愕然，許志卿又補了一句，“與他這個買賣，短則十天八天，長則兩三個月，便做完了。亭風，你想想，若非如此，我們的人又如何加進去，將來又如何順利接管這一攤子？”
趙亭風這才聽明白他的意思，連連點頭。
“亭風，我給你講個故事。在另外一個時空裡，有一個士子叫張謇，他可是讀書人的驕傲，因為他中過狀元。他常說，一個人辦一個縣的事，要有一省的眼光；辦一省的事，要有一國的眼光。他以這樣的眼光看到了什麼呢？他看到了國家積貧積弱，看到了民愚民窮，他的書從此讀不下去了，陸陸續續興辦了墾牧、榨油、鍊鐵各種各樣的實業。這些實業既可以給貧民出路，又可以憑藉利潤，來強國之弱，濟民之窮，教民之愚。這是狀元張謇所做的，也正是本總旗立志要做的。”
趙亭風聽得非常著迷，眸子裡光輝熠熠。
“亭風，我們這邊食鹽交易的人手要抓緊物色，我的意思，暫時先從總旗所的新人裡面，篩選幾個頭腦好的出來壓陣，你再和楊思進商量商量，大膽使用一些街頭混混。我跟你說，混混在成為混混之前不是混混，他們中有很多人可以把事情做得很好，只是沒人給他們機會。而且到時候有我天狼戰隊押運，也不怕他們反了。”
“卑職謹遵鈞令。”
“你剛才也聽到楊思進說了，賊寇的蹤影應該很快就有消息，咱這邊派去臥底的人，你選好了嗎？”
“卑職覺得三隊隊長呂謨堪當此任……”
正說著賊寇的話題，卻見楊思進垂頭喪氣的從外面進來。
許志卿、趙亭風一見，驚詫不已。
“楊叔，這是咋回事？”
“世侄，真是氣死我了，還沒到山口，就見到那幾個潑皮蔫巴巴地往回走，說是把人跟丟了！”
“怎麼會呢？黑燈瞎火還能跟上，大白天反而被人家甩了？”
“幾個潑皮皆賭咒發誓說，他們跟在那兩人身後百十步，掩藏得很好，絕對不會被發現，只是拐過一道山脊，人就不見了，把附近扒拉個遍也沒發現蹤影。”
許志卿低頭沉吟片時，心中忽然一動，“楊叔，速帶那幾個潑皮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