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西洋，郎世寧言語間難免帶了些自豪，滔滔不絕起來：“我們那裡，一個男人只能有一個妻子的，並沒有什麼妾室，畫作也更沒有什麼講究了。”
“那郎大人的意思是，一個男人只能對一個女人鍾情？就不會對旁的女人有情嗎？”如懿心頭微動。
郎世寧突然變了臉色，他再如何有手藝傍身，也不敢在皇宮內苑、天子腳下這般說三道四。
“呃……如果沒有情了，”他神色尷尬，想找補卻找補不回來，“男子的確可以離開不愛的女子，但女子當然也可以離開不愛的男子… …但，但——”
“郎大人您這是在亂講吧！”阿箬見如懿真的有些陷入沉思，急忙打斷了郎世寧的話，自己還不想死呢！
“這世上只有休妻，哪有人敢休夫啊？主兒，郎大人的話您可萬萬不能聽信，何況這西洋和咱們大清又不同！這天兒也不早了，咱們還是趕緊回去吧。”
如懿思緒回籠，扯著笑道：“那本宮就不繼續打擾郎大人作畫了，告辭。”
一直當著鵪鶉的李玉這才鬆了一口氣，急忙喊了句“恭送嫻妃娘娘”。
這要是讓皇上皇后或是太后知道今兒嫻妃娘娘在郎世寧處頗為贊同其所言的一夫一妻制，先不說嫻妃如何，他自己的腦袋能不能保住都兩說。
回了延禧宮，如懿仍是若有所思地用桌子上的核桃擺了個“女”字出來。
阿箬心頭惴惴，又勸道：“主兒，奴婢見您從如意館回來後還一直魂不守舍的，您在想什麼？”
“聽了郎大人的一番話，倒像是被說中了心事。”
“心事？”阿箬卻沒能理解，“奴婢只覺得那郎大人就是滿口胡言亂語！現如今哪有男子不愛美色、不納妾室的？”
如懿盯著那個“女”字出神，“我卻覺得他的話不過是天下女兒家的本心。”
阿箬只是被潛邸那幾個月給關怕了，“主兒您說什麼呢？您受得磋磨還不夠多嗎？說這些話，不怕又被責罰。”
如懿卻不甚在意地苦笑了一下，“我也不過是說說。況且天底下哪有女子天生就愛當妾呢？又哪有正室甘願和妾室分享自己的夫君呢？”
可如懿身為嫻妃，不也就是當今皇上的妾室嗎？
若真的像郎大人所言的什麼一夫一妻，那主兒豈不是頭一個就要被休棄了？
可這話阿箬哪敢說，她只能順著如懿的心思哄道：“只是主兒，您這話跟奴婢說說就得了，可千萬別跟旁人提呀……”
——如懿嘴上應著，下午卻趁著在養心殿伴駕時直接問了皇帝。
“皇上，如果……”如懿紅著臉，“臣妾是說如果，如果一個男人只有一個妻子，而沒有任何妾室呢？這天下會不會都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她身後的阿箬苦著一張臉跪了下去。
弘曆也將眼神從手中的琺琅瓶盞移向了梯子下方的女人，“朕看，你是在胡言亂語。”
“臣妾只是想想。”如懿也覺得有些委屈。
如果真的能一生一世一雙人，她和弘曆的日子將會多麼幸福美滿。
只是她忘了，她如今是妾。
是一個近乎於完美的富察皇后手底下的妾！
“虛空妄想沒有任何意義。”弘曆也懶得理會她這番言語。
二人之間本就有些隔閡，可偏偏如懿毫無察覺，皇帝則更不可能明言。
如懿卻仍有些不依不饒地追問：“臣妾只是在想，若是有一天，天下所有的男子都只有妻子而沒有妾室，或者夫妻之間的情分已盡、女子也可以自行求去，那該多好啊，如此一來，人人都可以做一心人了。”
半晌不見弘曆回話，如懿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上去。
皇帝正目光沉沉地盯著自己。
眼中的寒意幾乎將如懿冰封。
“皇上……”如懿跪了下去，但臉上卻毫無悔意。
“嫻妃，你是朕後宮之中的妃妾，就得守著三綱五常，明白君臣夫妻和嫡庶尊卑的道理，”弘曆語氣平靜，但明眼人一看就能知道皇帝這是動怒了。
只可惜如懿並不是明眼人，“但道理綱常之外，難道就沒有別的可能了嗎？那些西洋人就可以——”
“這裡是大清！是朕的天下！”皇帝氣勢凜然，直逼如懿。
“可天下男女的心卻是相通的吧……”她仍在據理力爭，卻不知道為得是什麼。
弘曆怒極反笑，只覺得如懿這般模樣有些可笑，“你的意思是，朕應該同那些西洋人一般遵循一夫一妻，把你休了？”
大夢初醒一般，如懿猛地跌坐在地，“不、不是……”
“那你這般苦苦相逼，是什麼意思？”弘曆也學著她的語氣不依不饒。
“臣妾……臣妾…”
她紅唇嚅動著，卻再說不出一個字。
皇帝耐心告罄，不欲再雞同鴨講，“傳令下去，嫻妃出言不遜，以下犯上，禁足兩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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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封妃多久，她就同皇上鬧了一場？”
衛嬿婉一直以為皇帝和如懿起碼是年少情深，可如今以富察琅嬅的身份在一旁冷眼看著，似乎也就那麼回事兒。
她就說嘛，自私自大如弘曆，怎麼可能愛一個人愛到痴狂？
——除了寒香見。
素心也不明白為什麼嫻妃會做出這般舉動，“王欽說，皇上十分惱怒呢，似乎是因為嫻妃在如意館聽了郎大人說的什麼一夫一妻和女子自行離開緣分已盡的男子，然後就跑過去問皇上了，真是……”
一夫一妻？
女子自行離開不愛的男子？
這居然是從如懿嘴裡說出來的？
衛嬿婉簡直要氣笑了。
當年她在花房和金玉妍手底下被苦苦折磨了那麼多年，凌雲徹毫無作為！
自己為著能活下去，自然選擇了離開那個沒用的男人轉而奔向坐擁無數的皇帝。
可這事兒落在如懿嘴裡，不就成了攀龍附鳳、忘恩負義嗎？
自己可是沒少因為這些而被奚落和挖苦… …
怎麼如今到了她如懿那裡，就是自由了？就是高尚了？
“啪——”
衛嬿婉將手中的賬本狠狠甩到一旁。
“讓些不起眼的太監宮女把嫻妃這番言論傳出去，務必要滿宮上下都知道咱們這位嫻妃娘娘的想法。”她眼底的惡毒怎麼都藏不住了。
此時此刻無論是皇帝的面子還是身為一個皇后的職責，都不如讓衛嬿婉自己出氣來得重要。
“本宮苦苦經營著後宮，無一不盡善盡美，自問沒有絲毫錯漏之處，想來便是宮人們也都會成為本宮的嘴，替本宮狠狠唾棄一番那個整日痴心妄想的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