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在漱芳斋听了会儿戏，不想一时却忘了时辰，是儿子迟了。”弘历的态度倒是恭敬。
然而甄嬛却开门见山道：“是和娴妃在一起吗？皇帝和娴妃感情深厚倒也没什么，只是后宫到底需要皇帝雨露均沾，你若是整日与娴妃在一处，难保其他嫔妃不会眼热、她们身后的母家多思，这样长久下去，岂不是让她成了众矢之的？”
于是第二日，阿箬带着如懿亲手绣的新帕子去养心殿请皇上时，弘历犹豫了。
看出了皇帝的推拒之意，阿箬硬着头皮替自家主子解释了起来：“皇上，主儿说皇上昨日提的诗是题吴梅村集，主儿最喜欢里头那首圆圆曲，所以还专门绣了陈圆圆上去。”
“她倒是费心思了。”弘历笑道。
“皇上……”王钦看皇帝动了心思，不得不提醒了一句，“方才启祥宫来人请过了，嘉贵人正等着您去用晚膳呢。”
他不是不知道这段时日娴妃受宠，只是若今日他不劝着皇帝雨露均沾，回头太后怪罪下来，自己还不是头一个挨骂的？
阿箬也急急补了一句：“皇上既然夸主儿有心思，何不当着主儿的面夸？”
皇帝只叹息了一声，“罢了，朕既然已经答允了嘉贵人，便去启祥宫吧。”
待吃了瘪的阿箬气冲冲地回到延禧宫后，如懿不由得关切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嘟着个脸。”
“主儿，皇上明明喜欢主儿的刺绣，偏偏还去了嘉贵人那儿！让旁人知道了，岂不惹人笑话！”
“皇上自有他的安排，你瞎着什么急啊。”如懿神色淡淡，似乎不为所动。
于是，一句不着急，皇帝竟也真的再没踏足过延禧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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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转眼便入了冬。
“给皇后娘娘请安。”
哪怕外头白雪皑皑一片，长春宫内来请安的众妃嫔们却仍是各个打扮得光彩夺目。
“都坐吧。”卫嬿婉穿着明黄的宫衫，上头的花样极淡，却更衬得她端庄华贵，“如今哲嫔这胎月份大了，宫里头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来找本宫。雪天路滑，日后便安心在自己宫里养着，也不必来本宫这儿请安了。”
哲嫔笑着谢恩，脸上却是厚重脂粉都掩盖不住的憔悴和孱弱。
这一胎，似乎不太好呢。
众人都心知肚明，但面儿上还是一派羡慕，尤其是嘉贵人金玉妍。
她先是恭维了好几句这位或许怀有贵子的哲嫔，随即又夸起了卫嬿婉：“皇后娘娘今儿穿的这身衣裳真是大气，花样虽少，却看着端庄极了。”
“娘娘衣服上的折枝花针法，倒像是我大清刚入关时时兴的绣法呢。”纯贵人也接话道。
提起衣裳首饰什么的，高晞月立刻来了兴致，“可眼下最时兴的，是在整件衣服上满绣轻巧花样，或用金银丝线和米珠薄薄织起，再或者是用织金泥金缀在江南最软的绸缎上，真真是又华丽又轻软呢！”
卫嬿婉此举不过也是效仿自己记忆中富察皇后的言行，听着下面人的话，心里头也跟着有些打鼓。
许是看出了皇后的沉思，婉常在忙圆着场：“只是如今猛地见到皇后娘娘这身衣裳，倒也觉得格外别致。”
“那看来，诸位姐妹还是觉得本宫这身衣裳不错了？”卫嬿婉顺着台阶就下，心里头也有了决断。
“是。”底下打扮得如花儿般娇艳的众嫔妃只能点头称是。
卫嬿婉品了口茶，才不急不缓道：“如今前朝战事吃紧，本宫翻看了内务府的账本，见这后宫之中每年所费衣料之数甚巨，实在是……”
她顿了顿，“本宫的这身衣裳，虽然是绣花，但疏落简朴。而妹妹们今日所穿的衣服，且不论衣料，便单单是刺绣这一样便所费太多。”
“皇后娘娘说的是，可咱们也不是用不起这些呀？”高晞月什么都能接受，偏偏难以舍弃自己的华美衣衫首饰。
卫嬿婉语气严肃了些：“其一，眼下前朝忙着战事，咱们身为皇上的妃嫔，自然要为着皇上尽心尽力。其二，后宫所饰往往会被民间追捧，所以才使得京中江南所来的衣料翻倍而涨，绣工也愈加昂贵。如此下去，奢靡成风还如何了得？”
见高晞月听进去了这番话，卫嬿婉便将目光投向了位分第二高的如懿，“娴妃，你说呢？”
“宋仁宗喜食羊羹，却也不愿因自己的一夕之欲开启无穷宰杀，所以自忍口腹之欢，也不愿让民间知道自己的喜恶从而养成奢靡之风，皇后娘娘此举，便有如宋仁宗一般。”如懿上一秒暗自撇嘴，说完这话，却在眼波流转间笑了起来。
卫嬿婉自知不如对方博学多识，原本以为这话不过是在恭维自己，却见角落的海兰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登时涌上一股子无名火，思路也跟着清晰不少。
“海答应在笑些什么？是觉得本宫此举荒唐吗？还是说，娴妃这话不似表面那般恭谨，实际上是暗指本宫不是皇上，做不得主了？”卫嬿婉凤眸中满是寒意，“古有长孙皇后体恤百姓生活艰难、厉行节俭，可娴妃如此见多识广，却只提了宋仁宗的事迹，莫非是在提点本宫不要越俎代庖？海答应，你也是因为这个才发笑的吗？”
如懿和海兰都笑不出来了。
海兰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如懿更是颇有些委屈地跪了下去：“臣妾断没有此心。”
没有此心？
那刚才不怀好意笑起来的人是谁？
此刻急忙下跪的又是谁？
不过卫嬿婉已经懒得搭理她们两个了，也没有叫起，转头扫了圈其余的嫔妃。
纯贵人却摸了摸自己身上柔软华丽的衣料，突然道：“皇后娘娘言之有理，只是皇上也一直都说圣祖和先帝励精图治，所以如今我大清才国富民强——”
“便是国富民强，后宫也不能挥霍！否则祖宗们留下的基业还能经得起几代？！”卫嬿婉此刻是真的有些理解富察琅嬅了，原来当初崇尚节俭竟然有这么多人反对，“纯贵人，你是三阿哥的生母，平日里便是这样教导永璋的吗！”
苏绿筠这才幡然醒悟般跪下谢罪。
由着她们跪了半晌，卫嬿婉才继续发话：“本宫以身作则，每个月的头十天不再用江南所进宫来的昂贵衣料、不佩戴贵重首饰，平日里的胭脂水粉和香料器具也都也要减半分发。自然了，年节和皇上、太后、本宫和各位妹妹们自己的生辰月除外。”
卫嬿婉自己便是从受尽苦楚的小宫女爬上来的，又格外疼孩子，因此她清楚冬日里的炭火和撷芳殿里伺候着的宫女太监无论如何也是少不得的。
众妃嫔神色各异，她们原以为皇后娘娘是要严禁她们穿金戴银呢，如今却每个月只有十天，好像也没有多么难以接受了……
于是也都一口一个“皇后娘娘圣明”地应了下来。
打了一棒子，卫嬿婉便也不吝啬于一颗甜枣：“本宫体恤妹妹们如花似玉一般的年纪，但咱们却不能忘了祖宗们定天下的艰难不是？今日妹妹们为皇上所做的一切，不仅皇上心中会安慰，便是天下百姓也会记得妹妹们的好。”
似乎没损失什么，却还能在皇上心里搏一个贤良的美名儿，这下众人立刻真心实意地谢了恩：“臣妾、嫔妾等定当追随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