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天已經完全黑透了，食堂門口的白熾燈燈光散落在他的頭頂上，為他渾身鍍了一層聖潔的光暈。
宋懿撞進他的視線，漆黑的瞳孔如同寒冬結冰的海面，讓人望而生畏。
她慌張收回視線，轉向徐帆，面色不虞：“你別開這種玩笑！”
徐帆一愣，訕笑，卻也沒再說話。
氛圍變得奇怪，連樂樂都似乎有所察覺，有些不安。
宋懿安撫了一下樂樂，看著未動幾分的飯菜，全然失了胃口。
匆匆扒了幾口，程峰迴來了，將樂樂帶走。
宋懿也沒再停留，食堂實在讓她有種莫名如芒刺背的感覺。
起身離開時經過沈棲遲所在的座位，她加快了腳步，卻不小心動掉了他的勺子。
鐵質勺子掉落在地上發出聲響，讓宋懿腳步一滯。
越著急越會被其他事情拖住手腳。
嘴快過腦子轉動，還沒反應過來時，就已經脫口而出：“抱歉。”
她蹲下撿起來，沈棲遲也轉動視線看過來，宋懿眼神閃了閃，撇開眼。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漫長的分別並未讓當初熱烈的情意完全消弭。
她仍是會有在意，在這樣莫名的情況下，沈棲遲的想法。
在意到不敢去看他，在意到心慌。
宋懿趕忙將勺子放回桌子，視線遊離著，小聲說抱歉。
卻聽他輕笑一聲，似帶嘲意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真沒想到宋隊這麼受歡迎。”
宋懿愕然回頭，只見他言笑晏晏。
“宋隊不如慎重考慮一下。”沈棲遲頓了一下：“畢竟兩位看起的確挺般配。”
他表情不帶異色，恍若真的誠心的建議。
雲淡風輕的語氣如同一把極鈍的刀，寸寸研磨，不太疼，卻有些難過。
也是。
她於他而言從來不是什麼特殊的存在，更別說現在的他們不過是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她在期盼什麼呢？
這樣的場景，他要說什麼才顯得合時宜呢？
從心口漫上來的哽咽，讓宋懿有一瞬間說不出話。
自嘲的笑了笑，她的聲音極低。
“是嗎？謝謝沈醫生的建議，我會慎重考慮的。”
已經恢復嘈雜的食堂淹沒了這句客套話，剛剛的笑話已然揭過頁。
而沈棲遲卻清晰將宋懿的回答一字不漏的聽在耳裡，眼裡的雲淡風輕破開一道口子。
食堂的單向玻璃窗印出宋懿離去的背影，他倏爾抽離視線，企圖遮掩情緒。
但來不及，記憶無端被拉扯，幾乎是不受控的，腦子浮現他們的初識。
她端著盤子在面前他面前坐下，笑顏如花。
“嗨！這裡可以坐嗎？”
這是宋懿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他以為早已忘卻，卻不想連當天宋懿穿著一件工字背心，面前的卡通圖案的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眼裡狡黠的笑意，就算是閉上眼也能清晰描繪。
那是與他完全不同的人生，熱烈而張揚，如同夏日的炙陽。
食堂的拐角，遠遠有幾聲興奮的聲音響起。
“宋！宋！”
她應聲轉頭。
幾個黃髮碧眼的F國女孩，是飛行學院裡的學生，朝她興奮的比劃，做口型。
他從那些女孩的口型中得知，她的下一步行動，於是冷漠地率先起身。
他無意捲進任何一件毫不相關的事件中，更何況是他人的玩笑。
可宋懿更快，將目的脫口而出：“能給我你的聯繫方式嗎？”
沈棲遲端著餐盤逆光而立，他站著，她坐著，這個姿勢有天然的壓迫感，而她恍若未知，視線稍稍垂下將女孩的笑臉盡收眼底。
下頜角收緊，冷漠鋪滿眼底。
“不能。”
宋懿眼裡的光微暗，但下一秒又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樣。
“那沒關係。”她說：“我下次再跟你要好了。”
她起身，迷彩工裝褲上的黑色帶子晃動，抿嘴笑時酒窩若隱若現。
“我打擾你吃飯了，抱歉啊，你繼續，我走就好了。”
宋懿只留下一個背影，大步前走，躲在暗處的同伴趕緊迎上來，嬉笑的調侃的話語順著窗戶吹進來的熱風一個單詞不漏的飄到他的耳邊。
少女的熱烈如驕陽的笑容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在後來的日子裡反覆出現，滲透他生活的每一個角落。
宋懿從不是個會看他人眼色的人，她似乎對這些有天然的屏蔽功能，不管他如何冷漠，她都完全接收不到。
身後一直跟著小尾巴，他煩不勝煩的質問：“你究竟想做什麼？”
“沈醫生這還看不出來嗎？”她脫口而出：“我在追你呀。”
沈棲遲臉色一沉：“上次的玩笑升級了？”
他都能知道，她們的玩笑。
他只不過恰好被選中，成為被目標而已。
“我是真心的。”
宋懿看著他，向來笑得彎彎的杏眼此刻滿是認真。
“我想和你處對象！”
她始終沒變，來時強勢自如，走時毫不留戀。
捏著勺子的長指用力到指尖發白，想起今天接通的那個號碼，記起那瞬間的輕顫，沈棲遲垂眸自嘲一笑。
彼時他們才在一起半月有餘，結束了飛行學院的醫學培訓，他回到醫院工作，兩人不得不分離。
F國首都的夜，深藍近墨，那晚幾乎不見一顆星宿。
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經過拐角，上一秒還在電話那頭說話的人，已然出現在了眼前。
“嘿！”她大步跳到他的面前，外套的拉鍊被主人拉到最高，立起的領口半遮住小巧精緻的下巴。
“沈醫生——分開兩天，有沒有想我呀？”
深秋的行人道上鋪滿火紅熱烈的楓葉，宋懿踩著枯葉，暖黃路燈照亮她的笑臉。
酒窩深深凹陷，就像不自覺坍塌的一角，柔軟的不像話。
沈棲遲下頜收緊，一個“嗯”的單音在喉嚨翻滾幾圈，才幾不可聞露出一點馬腳。
天生的內斂讓他面對此時此刻的情景仍是剋制，握著手機的手一點點收緊。
熒幕亮起，界面還顯示著正在通話。
宋懿注意到那瞬間的白光，將他手機搶過。
“我得看看，沈醫生給我的——什麼！怎麼回事？你居然沒給我備註！？”
她生氣的擰眉瞪他，長指飛快在屏幕上點擊。
三下五除二保存了稱號。
——我家宋機長。
宋懿警告他：“不許換，情侶就是要有儀式感！”
她揚起手機，對沈棲遲的備註赫然在眼前——我家沈醫生。
看著面前生動的小臉。沈棲遲喉嚨微幹。
他清楚聽見，那條名為剋制的神經發出細微的聲響，在瞬間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