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寧回殿後就倒下了,病情來勢洶洶,直接便燒得下不來床。
渾渾噩噩間,有人不時用手輕輕撫過她的額頭。
那手實在太涼,她意識混沌中也忍不住驚得一激靈,偏過頭去便想躲開。
可是那冰涼的手也隨之追了上來,恍惚中還伴著輕笑聲,聽著甚是愉悅。
楚寧忍不住微微皺起眉頭。
這人實在太討厭了,她想。若是等我醒了……
念頭一起,整個人又倏然下墜,陷入無邊的黑暗當中。
就這般不知過了幾日,在一個驟雨初歇的傍晚,楚寧醒了。
睜開眼,她看到了坐在案桌後的沈時寒。
他穿著一身月白常服,整個人顯得溫潤了許多,手指修長,執了本奏章看得認真。
桌上的熏籠輕煙嫋嫋,從他稜角分明的側臉悠悠飄過,襯著窗外被雨水打得清透的翠竹,好看得像一幅山水墨畫。
沈時寒等了半晌,楚寧還未將目光挪開,也不開口說話,整個人如同入定一般。
他擱下手中奏章,抬眸望了過去,眼裡有促狹的笑意。
“陛下想看到何時,臣就這般好看嗎?”
楚寧聽出了話裡的打趣,蒼白的臉上不自覺浮起一抹微紅,倒是分外打眼。
外間聽見說話聲響,綠綺帶著幾個宮人走了進來。
“陛下可算醒了。”
她眼中不無擔憂,楚寧心下一暖,又聽她道:“可是急壞奴婢了,好在現下是好了。可要現在宣太醫過來瞧瞧?”
楚寧笑著搖了搖頭。
綠綺走了過來,撫了撫她的額頭。
姑娘家手心溫暖綿軟,和夢中冰涼刺骨的手掌並不一致。
楚寧心下一驚,攥著錦被的手倏然收緊,看著綠綺的眼裡帶著驚慌。
綠綺朝她安撫地笑了笑,藉著扶她坐起的時機,悄無聲息地用手指在她手背上劃了一道。
這是她與原身之間的暗號,代表著並無人識破她的身份。
楚寧提著高高的心這才倏然放下。
宮人端了藥上來,玉瓷碗裡晃著漆黑的藥汁,光是這般瞧著口中都莫名泛起苦澀。
楚寧狠狠閉了閉眼,到底仰頭喝了下去。
苦澀的藥汁從喉嚨滑過,皺得她好看的眉頭都打了結。
楚寧將空碗遞給綠綺,剛要伸手從旁邊的托盤裡拿塊蜜餞,已經有人先她一步遞到了她的嘴前。
皙白修長的手指襯著那黃澄澄的蜜餞也莫名誘人了幾分。
沈時寒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對上她抬頭看來似有不解的眼眸,微微彎了嘴角。
又將手往前伸了些許,直接將蜜餞塞進她微微張開的口中。
楚寧因著生病,唇色發白,卻被這甜漬漬的蜜餞蹭上些許糖漿,倒顯出了幾分血色。
沈時寒看著,頗為滿意。
一邊拿了方錦帕慢悠悠地擦手,一邊吩咐宮人將剛熬好的清粥端上來。
瞧這架勢,竟是想親力親為了。
楚寧見狀駭得不輕,忙把口中蜜餞胡亂嚼了下去,推拒道:“朕現下已然大好,就不勞沈大人費心了。還有………”
她又掃了眼案桌上已然堆成小山的奏章,“沈大人日理萬機,著實辛苦了,就不必在這兒守著朕了。”
宮人躬身將清粥呈了上來,沈時寒卻沒接。
他將手中錦帕擱下,撩起衣袍坐在床榻邊,與靠坐著的楚寧又近了幾分。
沈時寒慢條斯理地撫了撫微皺的袖口,然後抬眼看她,眸光幽亮,他的嗓音略有些低沉。
“陛下說笑了,守著陛下乃是身為臣子的本分,何來費心一說。何況,陛下不是說寢殿甚大甚空,很是害怕嗎?臣現下日日陪著陛下,陛下可睡得安心?”
楚寧聞言一怔,等回過神來簡直想扇那時的自己兩巴掌。
做戲就做戲,說那麼多幹甚麼!平白又被這陰險狡詐的狐狸逮住,胡亂起了說頭。
她咬咬牙,避開他看過來的目光,“當時不過是朕燒得渾渾噩噩胡亂說的一句戲言罷了,沈大人何必當真。”
沈時寒聞言輕輕笑了笑,“陛下的戲言可真是多,景國太子當年便也是如臣這般被陛下哄騙住了吧?”
蕭衍……
乍然聽到這個人,楚寧微微有些失神。
也不知他現下如何了,流了那樣多的血,便是活著也去了半條命吧……
“陛下可是覺得虧欠了他?”
清冽熟悉的聲音,如流水濺玉般好聽,卻也在時時敲打她。
“沒有。”楚寧矢口否認。
只是說得太快,倒像是欲蓋彌彰一般。
沈時寒深如幽海的眸色一黯。
許久,方才起身丟下一句,“陛下還是換回之前冷血寡情的那顆心吧,好歹,不會無妄被人矇騙了去!”
很久之後,楚寧看著手裡被沈時寒離開前硬塞過來的清粥,抬頭問綠綺,“他剛剛的意思,是不是在說朕傻?”
綠綺沉默半晌,終是點了點頭。
楚寧:“………”
喝完了粥,又歇了半晌,綠綺才喚人備好沐浴用的溫水。
楚寧病的這幾日,因著沈時寒時時來訪,裹胸的縛帶一刻不曾取下。
乍然一解,白嫩的肌膚上已是勒痕許許。
綠綺手下一頓,眼裡的淚即刻便落了下來,“委屈陛下了……”
楚寧皺眉,伸手觸了觸胸前,語氣中頗有幾分感慨,“好在不大,不然真是要勒死了。”
一句話,逗得方才還哭哭啼啼的綠綺破涕為笑。
楚寧卻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臉,真的是很小啊!
她又伸手大致比了一下,眉頭的結擰得更深了。
難怪至死都沒人察覺她的女兒家身份,這沒長大的小饅頭似的,擱她她也看不出來。
這番惆悵直持續到了沐浴完畢,綠綺取了新的縛帶過來。
楚寧疼得呲牙咧嘴,方才暗暗後怕。
好在這胸不大,不然再勒兩層她的命便可以直接交代在這上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