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祖上多出名儒,後代子孫又多有舉世聞名者,大多在朝為官。到了父親這一代,卻庸者諸多,包括她的父親,至今也不過尚書左丞之位。
但唯獨她的嫡親兄長——盧令植,不同。
他13歲舉秀才,17歲中進士,後入朝為官深得聖上信任。雖如今只在禮部主事一職,卻是日後盧氏最能登上高位之人。
當年謝府之所以想與盧家結親,正是因為她的兄長!
盧家家業龐大,在朝中大大小小多人為官,若兄長日後登上高位,朝中上下便能連成一脈,為謝家所用。
盧蓉心中已百轉千回:今日兄長為何會來謝府?
是為她而來嗎?
她從死去到復生,彷彿只是昨日之事,可再見到親人,萬般思念卻如潭底暗泉,波濤洶湧,幾乎要從心口噴湧而出。
盧蓉喉間已經沙啞,幾乎無法剋制自己的情緒,情不自禁想要走上前去。
卻在這時,有一道悅耳女聲從那人群中傳來:“兄長,慢些走,阿鳶跟不上了,兄長等等阿鳶!”
盧蓉腳步驟停,神情有些呆滯。
只見在兄長盧令植身後,亦步亦趨跟著一名少女。
少女看上去約莫十六七歲,鵝黃色衣裙隨風輕輕舞動,頭上玉簪和絨花點綴幾顆鈴鐺,隨她動作發出輕響,女孩容貌十分精緻,說話間眉眼更是靈動,模樣頗為俏皮可愛。
最令她感到詫異的是,那少女與她有三分相似,幾步上來就挽住了盧令植的手,還在手中晃了晃。
盧令植並未生氣,也沒將手抽回來,反而溫和提醒她:“這不是在家中,需得穩重些,乖乖聽話。”
少女微微嘟唇,卻也顯得溫順體貼:“好嘛,我聽兄長的,會乖乖的。”
她一副可人模樣,實在惹人憐愛,換作是放在旁人身上,也不忍心不搭理她。
盧蓉一下子怔住:這個女孩是誰?為何與兄長這般親近?盧傢什麼時候還多了一位女兒?
盧令植還在與那女孩對話,另一側的主路上已走來一名管事,是常跟在謝凌風身邊的周管事。周管事恭敬上前相迎道:“盧大公子,公爺已在正廳等候,請隨我來。”
盧令植回身行禮應下,便帶著那少女,跟在周管事身後,朝著正廳方向走去。
人群浩浩蕩蕩,全然沒有注意到角落站著的盧蓉。
直到人群的背影幾乎消失,盧蓉才回過神,她立刻攔住路邊一名下人,問道:“你可知道剛才那人是誰?”
那下人抬頭一看,問話的居然是嬌蓉蓉?
嬌蓉蓉可是府上的“名人”,這下人自然也知道嬌蓉蓉在府上的作風,以為她又看上了今日來訪的盧家大公子,立刻嘲諷道:“那是盧家大公子,可是世家大族出身,不是旁人隨意就能接近的。”
話外音似乎是在諷刺她,如她這樣毫無文采之人,盧大公子怎麼可能瞧得上,勸她最好不要痴心妄想。
盧蓉有些無奈,她其實問的是那跟在盧令植身後的少女。但她眼下沒精力去追究他的想法,只搖了搖頭,重新問道:“我是問他身邊那位姑娘,我記得盧家似乎……只有一位嫡女。”
正因如此,她才會在如此小的年紀,就被送入謝家教養。
那下人愣了一下,又古怪的看了盧蓉一眼,旋即回答:“聽說在兩個月前,盧家從鄉下接了個庶女回來,那庶女頗得盧家的人喜愛……想來應該就是她了。”
從鄉下接來的庶女?
盧蓉愣住,她一直生活在盧家,可從未聽過父親還有旁的孩子。
此時已是正午時分,烈日灼灼,卻減不去身上一陣陣湧動的刺骨的寒意:她還有多少不知道的事情。
酸澀、不解、茫然、焦急,一時間無數情緒紛至沓來,盧蓉也不知道為什麼無法剋制自己的身體,幾乎是無意識的變提起裙襬,跟了上去。
腳下的步子越走越快,可她心底又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趕過去,她想看到什麼?想問什麼?
她已經不是盧蓉了,她是嬌蓉蓉……她還有資格站在盧家人面前嗎?
很快,她遠遠跟隨著那群人來到了謝府主正廳的院門外。盧令植和那少女早已經入內,她在這院門外,只能看到他們一點背影。
盧蓉緩緩停下了腳步,她遠遠站在外面看著,無法再上前。
謝凌風已在正廳內等候,幾人開始說起了話,似乎交談甚歡,也不見兄長臉上有什麼別的情緒。
盧蓉忽然在想:自己這是希望在兄長臉上看到什麼情緒呢?
她的目光一直在盧令植和少女身上打轉,來來回回、不斷徘徊……她才死三個月,那麼快就被人替代了嗎?
又或是,她自己也不過是盧家的一個商品物件?
……
此時廳內,原本還算交談甚歡的氣氛,不知何時沉下來,似乎還有些凝固。
謝凌風坐在上座,他表情冷漠疏離,握在手中的茶盞已經重新放回了桌上:“盧公子今日來謝府,是為何事?”
盧令植彬彬有禮,一言一行都有君子風範,行為舉止更是儒雅之至:“小妹雖已逝,但謝盧兩家還需得常走動。今日我前來,一是祝賀公爺承襲爵位,二來是想著我們兩家的聯姻,若能繼續延續下去,自然最好。”
謝凌風其實早已知曉盧家今日進府的用意,此時略抬頭掃了一眼坐在末位處那個少女,神情晦暗不明。
見眾人看向自己,少女漂亮的眼睛微微眨動,有些怯怯的,又垂下頭去,動了動裙襬下的腳尖,一副天真爛漫的單純模樣。
盧令植順著謝凌風目光看過去,介紹道:“這位是我家小妹,盧鳶。”
謝凌風只是冷漠一笑,語句中帶著一絲嘲諷:“我倒未曾聽聞過,盧家還有另一個嫡女。”
盧令植表情一滯,隨後表情如常的溫和答道:“小妹雖非母親所出,但卻乖巧可愛,前不久父親已將她寄在母親名下。”
意思就是盧鳶雖然不是嫡女出身,但名義上已算嫡女。
謝凌風並不買他的賬,繼續冷言冷語:“盧大公子是想說什麼。”
“從前謝盧兩家曾許下婚約,何曾想事出變故,蓉兒和謝大人都……此番前來,也是想著兩家若能再續秦晉之好……”
盧令植才剛提到一半,謝凌風驟然打斷他的話:“盧大公子大可將盧鳶姑娘,帶去給我家兩位弟弟相看。若我那兩位弟弟有意收她入房,日後尋個時間送來府上便是。”
這明顯是推辭,讓向來端著笑意的盧令植忍不住變了表情。
謝凌風抬眉,眉眼寫滿譏諷:“難不成,盧家以為我謝家堂堂國公府,會迎庶女為妻?”
他這話說得既直白又難聽,饒是紳士風度的盧令植都僵了面孔,面上一陣青一陣白。
遠處的盧鳶立刻紅了眼眶,整個人垂首坐在那兒,一副令人憐愛的模樣,任誰看了都想著她定是受了委屈。
謝凌風卻瞧也沒瞧一眼。
盧家送盧鳶來,自然是想和謝凌風聯姻,誰知他油鹽不進。
其他兩兄弟,雖是謝家的人,但承襲爵位的是謝凌風,旁人指不定日後還得分家,與盧家全無用處,根本就不打算考慮。
盧令植不願放棄如此好的聯姻機會,臉上的笑滯了一瞬後又恢復如常:“這是自然。盧鳶天真頑皮,尚不懂事,若能入府來得謝家教養,便是她的福氣,只盼謝兄不要嫌棄。”
這話的意思是,即便為妾,只要能嫁給謝凌風,盧家也是願意的。
盧謝兩家若要聯姻,自然只能是承襲國公之位的謝凌風。即便盧鳶以妾侍身份入府,日後也是有機會坐上正妻之位的。若是不能,那至少兩家也有聯繫。
想到這裡,路令植忽然垂了眸:若蓉兒未死,眼下兩家也不會是這個局面。
只可惜父親子嗣單薄,唯有蓉兒一位嫡女。蓉兒一死,盧家就沒有了嫡女,正妻之位,只能看盧鳶自己手段了……
謝凌風沒有再說話,而是抬手握起茶杯,拂了拂蓋,也沒喝茶。
廳內一時間又安靜下來。
誰也不知道謝家這位新襲爵的公爺到底是如何是想。
坐在末端的盧鳶咬了咬唇,眼神從盧令植身上掃到謝凌風身上,又從謝凌風身上掃到盧令植。
謝凌風卻連半個眼神都未給她,而是依舊拂著茶杯蓋子。
就在這時,他察覺到一絲目光灼熱從門外傳來,抬頭,正好看見了站在廳外院中,探頭探腦朝這邊看的嬌蓉蓉。
謝凌風眯了眯眼睛,他忽地放下茶杯:“謝府已有人住下了。”
盧令植怔住,心沉下去,嘴上又要追問:“誰?”
謝凌風隨手抬手一指,正對門口焦急打探的嬌蓉蓉,淡淡開口:“她。”
院門裡的盧蓉還在朝著裡頭瞧,目光猛地對上謝凌風,當即愣在原地:他手指正對著自己。
怎麼回事?難道是發現她在偷聽?
“將她帶進來。”謝凌風見她還在院外沒動,命令道。
廳門旁候著的周管家愣了一下,看向院門外,也看到嬌蓉蓉,滿腦子“什麼情況”,腳步卻已奉命走了過去。
盧蓉還想走,卻被周管家攔住:“嬌姑娘,公爺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