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裴瓔這頭。
一直等回到臨照殿,坐在了軟榻上時,她才稍稍鬆了口氣。
今兒去玲瓏池釣魚,於她而言,並非無的放矢。
穿過玲瓏池繼續往西,有一片竹林。裡頭有幾株竹子,是皇帝的那位白月光,當初在宮內做公主伴讀之時親手栽下的。
巧的是,今日就是那位白月光的生辰。
她早就知道,每年的今日,皇帝都會去那片竹林裡追憶往昔,只是不知具體的時辰罷了。
她猜測著,辰時有朝會,朝會過後想來還有不少政務要處理。
皇帝若要去竹林,八成得在午膳後。
至於午膳後具體什麼時辰,對她來說則是難以把握。
她只能賭一賭。
幸而上天垂憐,皇帝來得恰是時候。
若是再晚上那麼一兩個時辰,她都釣到足夠多的魚了,還賴在玲瓏池旁不走,若細究起來,難免令人生疑。
想到這兒,裴瓔慶幸之餘,又覺得自己可悲可笑。
她早早就打定了主意,要磨去自己身上所有與那位白月光有關的痕跡,不做白月光的影子。
但是今日,她卻還是借了那位白月光的“遺澤”。
“且當是你欠我的吧。”裴瓔語氣不明地喃喃:“畢竟,好幾條性命呢。”
···
景惠到底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
他親自帶人往御膳房走了一趟,送去了幾條魚,又點明做好之後要送到鍾粹宮臨照殿。
這事兒由不得人不重視。
還不等他回到御前,就已經傳到了各宮娘娘小主們的耳邊。
承乾宮裡。
貴妃正與恪嬪、馮才人煮茶閒談。
聽完宮女的稟報,貴妃與恪嬪尚且不曾說什麼,就聽馮才人冷哼了一聲:
“平日裡看她不聲不響的,沒成想倒有些手段。”
貴妃與恪嬪對視了一眼,輕輕放下手中的茶盞:
“這話,你在我這兒說一說也就罷了,出去了且記得謹言慎行。”
馮才人頗有幾分不耐煩:
“我又不傻。”
她的態度不甚恭敬。
貴妃卻並未斥責,而是問那宮女:
“可打聽到了,裴才人是如何與御前搭上線的?”
今日的玲瓏池旁,除了裴瓔主僕二人之外,便只有御前的人。
秦崢不發話,御前自然不會有人大著膽子透露一星半點兒出去。
是以,宮女只能搖了搖頭。
貴妃斂眸不語,反倒是馮才人,瞪了那小宮女一眼:
“這點兒小事都做不好。”
貴妃擺了擺手:
“下去吧。”
小宮女如蒙大赦,趕緊告退。
馮才人心氣兒不順,沒過一會兒就告辭離開。
她這一走,貴妃和恪嬪也不在暖閣裡多待,移步到了寢殿內。
貴妃在妝臺前坐下,大宮女寄春上前來要給她解開頭髮,卻被恪嬪攔下:
“我來吧。”
寄春見鏡子裡的貴妃點了點頭,便福了福身,安靜地退下。
恪嬪先卸去手上的護甲,又淨了手,這才小心地摘下貴妃頭上的纏枝牡丹紅寶石花冠,放在了首飾匣子裡。
她的動作輕快熟練,一看就是做慣了的。
貴妃閉著眼睛,就聽恪嬪輕聲道:
“馮才人的性情,同當年在府中時還是一般無二。”
“她有安國公這樣一個好父親做後盾,自然是想怎麼任性就怎麼任性的,無需咱們替她擔憂。”
貴妃的聲音裡不無諷刺。
“娘娘說的是。”
“只是——”貴妃忽然睜開眼睛:“裴才人今兒這一齣,不知皇后會作何反應?”
皇后撤了裴才人的綠頭牌,是想將人護下的吧?可惜了,裴才人似乎不怎麼領情。
也不知,皇后可會為此發怒?
鳳儀宮裡,皇后聽說這事兒之後,面上卻並無不快之色,只是嘆了一聲:
“也罷,讓人把她的綠頭牌放回去吧。”
有些事,便是她有心想攔,只怕也攔不住。說不得,還要被人埋怨多管閒事。
既如此,倒不如撂開手去。
···
一直到了酉時初,御駕才降臨鍾粹宮。
裴瓔帶著自己僅存的三個宮人在宮門口接駕。
“嬪妾參見陛下。”
秦崢親手扶了她起來,眉心微皺:
“你身邊兒怎麼就這麼幾個人?其餘伺候的呢?”
“嬪妾將他們都遣回內侍省去了。”
“哦?這是為何?”
“他們心大,嬪妾這小小的臨照殿盛不下、用不起。”
這事兒,其實秦崢早就得知了。他是故意問裴瓔,想看看她會怎麼說。
是會告上筠貴嬪馮才人一狀,說她們仗勢欺人呢?
還是會裝可憐,哭訴自己在宮裡的日子難過?
沒成想,她只簡簡單單一句話,陳述完事實也就罷了,旁的竟是一個字也不曾多提。
秦崢心下訝異,口中卻故意問:
“內侍省沒給你補人?”
“是嬪妾不要內侍省補人的。”
“這又是為何?”
對於此事,秦崢的確好奇。
這宮裡的妃嬪們,只有嫌自己的宮人不夠多的,怎麼會有明明宮裡好幾個缺,卻不讓人補上的?
裴瓔嘆了口氣:
“不瞞陛下,嬪妾是對自己選人的眼光沒信心。”
“哦?”
裴瓔的聲音有些低落,還帶了些不好意思:
“先前那幾個被退回內侍省的奴才,都是嬪妾從內侍省給出的人選裡自己挑的。不成想,大多都是不中用的。”
她這模樣,倒讓秦崢心頭一軟——還是個小姑娘呢。
又想到衛臨的稟報,說裴才人入宮之後一向深居簡出,不僅與御前的宮人毫無牽扯,就連后妃們也是從無往來。
唯一例外的,就是裴才人這些日子常去鳳儀宮外求見,只是皇后並未召見過她。
而這求見,也是因為皇后替裴才人做了主,懲罰了以下犯上的宋采女。
秦崢如今看裴瓔好,這事聽在他耳中,只覺得又是她的一樁優點,是她知恩圖報。
這樣想著,秦崢的聲音裡帶了兩份哄慰:
“這有什麼,你怕自己選不好人,朕讓人替你選就是了。景惠,這事兒朕就交給你了,給你一日時間,補足了裴才人身邊的人手。”
“諾。”景惠先是向著秦崢行了一禮,然後又帶著恭敬卻並不諂媚的笑看向裴瓔:“裴才人放心,奴才一定給您選了好的來。”
裴瓔當然放心,她之所以不讓內侍省補齊宮人,就是想等著景惠這位御前大太監來親自替她選人。
這選出來的人裡,雖說難免會有一兩個皇帝的眼線,但是旁的后妃卻別想再安插釘子進來。
她笑眯眯的:
“有勞景公公了。”
“才人小主客氣,奴才不敢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