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才人輕嗤了一聲,正要頂她一句什麼,卻聽麗昭容開了口:
“倒是該恭喜裴才人,入宮一個多月,總算是伺候過陛下一回了。”
這話,與其說是恭喜,不如說是嘲諷。
裴瓔只當自己聽不出來,站起來行了個福禮:
“多謝麗昭容娘娘。”
不過是個剛承寵的小才人罷了,麗昭容其實並不怎麼放在眼裡。見裴瓔乖順,輕輕“呵”了一聲,視線就轉到了筠貴嬪身上:
“聽說,昨兒裴才人同陛下一起逛園子,‘恰好’遇上了筠妹妹?”
她著意加重了“恰好”二字。
筠貴嬪啜了口茶,神色淡淡的:
“昭容娘娘的消息好生靈通。”
麗昭容輕笑了一聲:
“比不上筠妹妹。可惜了,妹妹的消息再靈通又有什麼用?真正要緊的,是陛下的心思在哪兒。”
這話,就是在嘲諷筠貴嬪昨日故意截胡,卻沒有成功。
筠貴嬪正要說一句什麼,卻聽小太監高聲唱諾——
“皇后娘娘駕到。”
眾妃嬪齊齊起身行禮:
“臣妾(嬪妾)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萬福。”
皇后叫了起,又問:
“方才這殿內似乎熱鬧得緊,妹妹們說什麼呢?”
麗昭容正要回話,說她在和筠貴嬪開玩笑呢,就聽一道聲音在殿內靠後的位置響起:
“回稟皇后娘娘,嬪妾們方才正說起,裴才人今兒請安似是有些來遲了。”
開口的是馮才人。
話音甫一落下,殿內就是一靜。
滿殿的高位嬪妃都沒開口呢,一個才人大剌剌地跑出來插話,這可真是——
“馮家著實是好規矩。”
麗昭容看著貴妃的方向說了這樣一句。
貴妃和馮才人是同出一族的堂姐妹,一筆寫不出兩個馮字。
麗昭容不稀罕對著一個小小才人喊打喊殺,但是有機會嘲諷貴妃兩句,她怎會不抓住?
馮才人此時也已經意識到自己的不妥之處,急匆匆地起身跪到殿中,小臉煞白地請罪:
“嬪妾僭越了,請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高坐上首,面上倒是不見怒色:
“也不是什麼大事,往後注意著一些就好。”
馮才人謝了恩重新落座,就聽筠貴嬪道:
“皇后娘娘寬容慈和,是臣妾們之幸。只怕,有那膽大無禮的,仗著您的寬容,蹬鼻子上臉。”
皇后掀了掀眼皮子:
“哦?筠貴嬪這話說的是誰?”
裴瓔心裡知道,筠貴嬪口中這個“膽大無禮的”,十有八九指的就是自己。
畢竟,昨兒她才和筠貴嬪有過一次交鋒,且是以她的獲勝落幕。
就在剛剛,麗昭容還拿這事兒戳過筠貴嬪的心窩子。
在筠貴嬪心裡,她自己自然是不會有錯的,皇帝自然也是不會有錯的,那麼錯的是誰呢?只能是裴瓔這個膽敢與她爭奪聖寵的小小才人。
果然,就聽筠貴嬪道:
“裴才人今兒幾乎是卡著時辰到的,險些在皇后娘娘您後頭進殿。”
裴瓔正要為自己辯解,就聽貴妃替她說了句:
“筠貴嬪這話誇張了,裴才人到的時候,離辰時還有半盞茶的功夫呢。她到了之後,你和麗昭容不還說了好半天的話?”
殿內其餘妃嬪的眼神,或明或暗地在貴妃、筠貴嬪、裴瓔、馮才人四個人身上來來回回。
今兒這事倒是有意思,馮才人顯然是對裴才人充滿嫉妒的,要不然也不會死盯著裴才人不放。
倒是貴妃娘娘,馮才人的親堂姐,居然會替裴才人說話,是想要拉攏裴才人,還是別有用意?
眾人正在心裡忖度著,就聽麗昭容也說了一句:
“可不是麼,裴才人今兒可是辰時前就到了。往日里,筠貴嬪自個兒侍寢的時候,告假不來都是有過的。怎的今日輪到了旁人,就這麼苛刻起來?”
筠貴嬪剛想尋兩句大道理來說,就聽上首的皇后也道:
“後宮妃嬪,伺候好陛下便是本分。且不說裴才人今兒不曾遲到,便是因著伺候陛下的緣故,遲了個一時半刻,也不是什麼大事,不必斤斤計較。筠貴嬪,本宮之前不曾為此怪罪過你,你也不必盯著新入宮的妹妹們。”
皇后都這樣說了,筠貴嬪只能起身應是。
裴瓔也起身行禮,謝過了皇后的寬宏。
···
請安結束,裴瓔帶著聞笙回到鍾粹宮臨照殿的時候,景惠已經帶著人在庭院裡等了一會兒。
“奴才(奴婢)參見小主。”
景惠打頭兒,身後一串兒的宮人隨他一同行禮。
裴瓔叫了起,面上帶笑:
“景惠公公可是來給我送人的?”
景惠站直身子,表情如春風拂面:
“小主猜對了一半兒。”
裴瓔心中明明早有八分把握,卻還是故作不解地“哦?”了一聲。
景惠轉身,從身後小太監端著的托盤上取過聖旨,再回過身來時,面容已變得端莊嚴肅:
“聖旨到,才人裴氏接旨。”
裴瓔也肅了容色,帶著聞笙幾人跪倒在地。
景惠清了清嗓子,朗聲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之才人裴氏,性鍾和粹,體賦柔嘉。素有淑慎之行,更兼恭肅之德。
令冊為從四品美人,封號‘錦’。
欽此!”
隨著聖旨被宣讀完畢,裴瓔的一顆心終於落回了肚子裡。
不一樣了。
雖然仍是被冊為美人,但封號不一樣了。
上輩子,她得了個“玉”字做封號。
“玉”字很好。
《說文解字》裡,說玉是石之美者,潤澤以溫,鰓理自外,有仁、義、智、勇、潔之五德。
但是這字再好,卻不是給她的,而是皇帝給那位白月光的。
那位白月光的名字裡,有一個“璇”字。
璇,美玉也。
裴瓔尤記得,白月光在她耳邊那一句:“你叫裴瓔?瓔,似玉美石也。只可惜,再怎麼像玉,也不過是塊兒頑石罷了,一文不值。”
太恥辱了,也太噁心了。
這輩子,裴瓔倒要看看,以玉擊石,到底是玉碎,還是石全?
景惠將聖旨遞到裴瓔手中,只看到了她面上的欣喜,卻不知短短這麼一瞬間,她腦海裡已閃過無數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