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入夜。
姜楚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了冷宮。
剛走到大門口,就見到聖駕隱秘地停在宮門內,總管太監李福恩守在門外,神色間一派嚴正。
哪怕,他身後的殿內是一陣陣激烈的男女歡愛之音。
姜楚扶著門框的手頓了頓。
先帝駕崩後今上登基,後宮皆以為陳太妃是犯了錯,得罪了太后和今上,才會被貶入這冷宮之中。
卻不知,這根本就是今上故意的。
當兒子的卻看上老爹的寵妃這種荒唐事,歷朝歷代都有。
然而今上一向愛惜名聲,他不願叫外人知曉惹得天下議論,但卻可以將陳太妃關起來,甚至不惜將她毒成一個智商只有七八歲的傻子,讓她成為他的禁臠,餘生只能供他一人把玩。
這,便是帝王之愛啊。
姜楚想到陳太妃望著自己時如稚童一般純潔天真的信賴眼神,內心中閃過一絲悲涼。
在這後宮中,絕對不可以愛錯人。
不,是絕對不能愛上任何人。
否則,等待著她的,就會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今上和陳太妃暗中來往,除了太后,恐怕也就只有身為今上一母同胞的親弟弟的秦王知道了。
姜楚皺了皺眉。
凡事有利有弊。
她是太妃身邊伺候的貼身宮婢,卻一連三日不見人影,再加上這幾日正值月圓之夜,只怕今上也已經知曉她被身上熱毒發作的秦王扣下一事。
也不知這是否會對她接下來的計劃有所不利。
姜楚一時有些心煩,卻又不得不讓自己平靜下來。
從進宮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會遇到無數難處,這才剛開始,她不能就此服輸。
這麼想著,姜楚深深地吸了口氣,而後提步進了院內。
“喲,阿楚姑娘回來了?聖上吩咐過了,若姑娘回來就去歇息,有什麼事明日再說。”李福恩一見到她,原本嚴正的臉上,立即露出幾分笑意。
這話無疑是告訴姜楚,他知道她這幾日的遭遇。
“多謝聖上寬宥,奴婢身子的確有些不適,太妃娘娘這裡,就辛苦李總管多照看著點了。”姜楚揣摩著這話裡的深意,也沒跟他客氣,朝他福了福身子,就去了自己住的廂房休息。
她太累了。
身體各處都痠軟無力,尤其是那一處,更是說不出的難受。
姜楚褪下衣物,看著自己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跡,咬了咬唇。
好在這一次,她並非一無所獲。
將那枚令牌在暗格裡藏好姜楚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了一陣,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次日,姜楚是被一陣拍門聲吵醒的。
聽出門外的聲音是李福恩,她連忙收拾妥當起身開門。
這會兒,天才微微發亮,是上早朝的時間。
外頭,年過不惑的中年帝王高坐在儀駕上,一手揉著眉心,聽到動靜抬眸看過來,露出眼下的一片青黑。
姜楚望著他一臉疲態的樣子,想到先帝活到六十歲才駕崩,沈煜這個昔日的大皇子,也是熬到了快四十才登基。
然而不過兩年,他就已經迷上長生之道,整日服用丹砂,甚至與陳太妃在一起時,還沒少使用助興的藥,再加上繁忙的國事,他這具身子,只怕已經虧空得差不多了。
也許要不了多久,這大昭王朝的皇位,就該由太子繼承了。
“奴婢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不敢過多揣測帝王,姜楚連忙福身行禮。
“可想入王府?”沈煜又捏了捏眉心,直接問道。
“回皇上的話,奴婢……不願。”姜楚暗道今上果然什麼都知道了,她立即道。
“鈞兒雖然荒唐了些,可朕的話,他不會不聽。”
沈煜以為姜楚是害怕被沈鈞拒絕才說的不願,便多說了幾句,“窈窈喜歡你,她想你有一個好歸宿,朕自然不會虧待你。”
窈窈是陳太妃的閨名。
陳窈窈,一個和她的人一樣美麗的名字。
姜楚想到有時候夜裡沈煜沒來時,陳太妃便會如小孩子一般抱著她的手臂撒嬌,要她講西遊記的故事聽,眼神不由變得柔軟。
只聽沈煜接著說道:“若你想進王府,朕會為你做主,給你一個王府良娣的位份。”
姜楚眉頭跳了跳。
良娣?
以她一個冷宮宮女的身份,沈煜肯給她一個良娣的位份,當真算是抬舉她了。
姜楚該感恩戴德才是。
偏偏,她瞧不上。
“皇上,奴婢從小無父無母,孤苦無依,進宮時因這張臉被其他貴人排斥,才被分配到了這冷宮伺候太妃娘娘,宮裡人都說,奴婢的身份,便是在一眾奴才裡,也是後宮是最下等的,可卻無人知曉,於奴婢而言,能伺候太妃娘娘,是奴婢此生最大的幸事。”
頂著頭頂那道頗具壓力的審視目光,姜楚話語真摯,娓娓道來,“太妃娘娘於奴婢而言,如母如姐,又如妹妹,奴婢喜歡照顧太妃娘娘。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若說奴婢沒有上進心,這是假的。
“可奴婢斗膽說一句,便是奴婢存有野心,想要自己的處境好一點、地位高一點,如秦王殿下如此荒唐且不負責任,也絕非良人,奴婢不願與他這樣的人牽扯上任何關係,若此生選擇只能是他與太妃娘娘的話,那奴婢選擇太妃娘娘,奴婢不怕一輩子在冷宮終老,只怕跟錯了人,誤終身。”
沈煜是一個多疑的性子。
在冷宮這麼久,接觸沈煜多了,姜楚已漸漸發現,這對親兄弟之間絕非外界以為的那般親密無間。
至少沈煜對秦王,是心有芥蒂的。
也是。
沈煜才是大昭王朝的皇帝,可先帝在宮中為秦王建了座王府,且名字就叫昭皇宮……
這恐怕但凡是個當皇帝的,都無法容忍的吧?
更何況,這種時候她若不說兩句秦王的壞話,只會叫沈煜覺得她是虛偽裝清高。
她不是沒有野心,她只是有腦子。
但凡腦子清醒點的,都不會被沈鈞那張過於好看的皮相給迷惑了眼睛,選擇跟他耽誤一輩子。
果然,沈煜一聽她這麼說,原本目光中濃烈的審視意味就立即淡去了許多。
“你膽子太大了,敢在朕的面前說鈞兒的不是,若是叫太后知道,依著她那個寵溺鈞兒的脾氣,只怕你小命難保!如此口無遮攔,若是到別的宮裡,朕看你也只會惹下禍事。”
沈煜這般嚴厲地訓了她兩句,就又轉而語氣和緩地道,“窈窈一直待在這冷宮,朕不忍心,朕已決定讓她搬到昭皇宮去。
“鈞兒在宮裡沒少幹荒唐事,朕不能再任由他這般無法無天地浪蕩下去,以後就不准他總來宮裡過夜了,免得他再去禍害無辜的宮女。”
姜楚聽著沈煜這義正言辭的話語,垂下眼眸斂去一絲譏諷。
說秦王禍害無辜宮女?
可那些女子,每回不都是沈煜這個當皇帝的親自挑選送給他的嗎?
即便秦王不是什麼正經人,可沈煜卻也一點不無辜。
況且,他根本就是要從秦王手裡奪走昭皇宮,卻要以陳太妃為由行事……
這分明是利用。
後宮妃嬪們若是知道了,還指不定怎麼對付陳太妃。
姜楚一時想不通沈煜過去對他和陳太妃的私情總是藏著掖著,這次怎麼突然不打算藏了?
正微微走神,思忖著往後該如何護好陳太妃,就聽帝王不容忤逆的威嚴聲音忽然又在她的頭頂響起:
“至於你,往後就到御前伺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