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念歪頭看著祠堂上的蠟燭,他柳氏祖宗的祠堂,關她沈姓人何事?
前院依稀能傳來熱鬧的人聲,還有戲班子唱戲的聲音。沈玉念想圖個清靜,於是從祠堂的後門走出去。
後門外是一個幽靜的小院,連著通向前院的長廊。院牆邊種了一排紅寒竹,這種竹子生得細矮,竹杆通體呈硃砂紅,天氣越冷紅得越豔。
如今正值寒冬,更是紅得像要滴出血來一般。輕輕一抖,竹葉上的水珠順著葉片滾落下來。
從前沈府也有許多紅寒竹,都是父親跟她一起種下的。
沈玉念吸了一下鼻子,小時候她最喜歡的事情便是跟著父親到集市去買糖人看大戲,後來長大些了極少出門,父親便會在她生辰時花錢請戲班子到院子裡來搭臺子,她在下面開心得滿院子跑。
如今看著紅寒竹,耳邊聽著唱戲聲,有一剎那她感覺自己好似還在沈府。
她恨自己,若不是當初自己非要嫁給寧呈安,父親又怎會被他拿捏?
大火焚燒,屍骨無存…
他們死的時候,該有多痛苦…
而今三年過去了,從前的沈府早已沒了痕跡。
正當她陷入回憶時,身後傳來窸窣的腳步聲。
沈玉念回頭,看到賀執獨自站在廊下。他穿著月白錦袍,比從前單薄了不少,面頰也十分消瘦。腰間空空的,既無佩玉也無佩劍。
她記得從前賀執跟著清風宗師習得無雙劍法,求來了天下不可多得的純黑劍,寬三指,極薄極利,名為驚雪。
他十分喜愛這把劍,日日劍不離身。只不過他從小到大過得順遂,從未有用得著他拔劍的時候,這驚雪劍就只當個配飾掛在他腰上了。
賀執緩步走過來,每走一步,她腦海中的記憶便翻湧一下。
她記得有一回就因她說雲川的西瓜不甜,他就跑去南地給她帶了幾個木箱的西瓜,在院子裡拔劍給西瓜分成幾瓣。
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寶劍,他就拿來給她切西瓜。
後來她要成親,他總是來問——
“念念,聽說那寧王爺性格古怪,你真要嫁嗎?”
“王府離雲川十分遙遠,你若要嫁,我去給你當侍衛可好?”
“念念,你真的喜歡寧王爺嗎?”
她被問得煩了,就推著讓他走,還說:“我喜歡王爺,非他不嫁!”
出嫁的前一夜,賀執半夜翻牆進院來找她:“念念,若是你在王府過得不開心,一定要告訴我,我去接你。”
當時的沈玉念滿心只有寧呈安,哪裡看得出少年那雙虔誠的眼睛裡,藏著多少眷戀。
倘若她能分出一些心思,就會發現,在自己無憂無慮生活的時日里,都有賀執的身影。
如今她看清了,可她已經不再是從前的沈玉念,與賀執更是雲泥之別。
他身份尊貴,家中寵愛,從前若不是他任性非要留在雲川跟自己玩,恐怕賀府是看不上她一個刑輔司之女的,更何況現在她只是一個柳家落魄的三小姐。
她怎麼沒有發現,賀執是那樣好的一個人?
比起寧呈安,不知要好多少。
*
此時遠在皇宮的寧呈安猝不及防地打了個噴嚏,站在他面前的,也是賀府的人。
“望陛下恩准。”賀侯恭恭敬敬雙手作揖,方才他說,想告假回雲川,也不知寧呈安會不會應允。
平昭帝在位時,賀侯是座上卿,可與皇子一同議事。但在寧呈安這裡,他討不到半分好。
“你在朝多年,兢兢業業,朕豈有不準之理?”寧呈安慢條斯理地開口。
“臣叩謝陛下。”
“嗯,朕聽說賀執身子骨不好,侯爺留在家中一併照料吧。”
“……”
“老臣感念陛下體恤。”
“退下吧。”
“是。”
出了大殿,賀侯才發現,自己額上已經滲出一層細密的薄汗。
方才寧呈安的話,是不想讓他再插手朝中之事。賀府蒙祖上庇佑,位列貴族多代,即便要拔除,一時之間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但此人是寧呈安,無人能猜到他的心思。他究竟是僅僅削弱勢力?還是想除掉賀氏?
他心中一陣顫抖,想起當初寧呈羨懸在城門淌血的頭顱。他不能這樣坐以待斃,只要寧呈安在位一天,他就不得不擔心。
出宮後,他命人寫了一封信送往邊境,趙銘延善戰卻不善權術,若能將他利用起來,將是一把對向寧呈安的寶刀。
大殿中,寧呈安起身:“周順,陪朕去芯蘭苑走走。”
“是。”
芯蘭苑是明熹殿後的一個小花園,園子不大,只栽種了些花花草草,中間有一顆高大的藍花楹。
但此季節非花期,園子看起來冷冷清清,只有靠牆栽種的紅寒竹有一抹豔色。
寧呈安走近看了看竹子,緩緩開口:“庭前修玉竹,楚楚耐嚴霜。這竹子當真是凌寒獨美。”
周順奉承笑道:“皇上親手種下的,自然是不一樣。”
竹葉淌下一滴水,寧呈安伸手接住,開口:“朕會栽竹,還是沈錚教的。”
周順低著頭不敢搭話,空氣間一時靜默。
寧呈安看著挺立著的竹子,鮮紅又冰涼,突然覺得像一個冰冷無情的人,縱使流著鮮血,卻還是冷冰冰的一顆心——像極了沈玉念眼中的他。
他轉過身,嘆了口氣:“將這些竹子拔了,朕以後不要再看到。”
“是。”
他說完便走出了芯蘭苑,周順跟著上前,無奈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