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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医院里四处都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岑溪像溺水的人,死死抓住顾子风,似乎这样他就不会沉入水底,窒息身亡。

脚掌的血和袜子冻在了一起,一动就会扯着伤口疼,在温暖的房间中,冰雪缓缓融化,雪水冲淡了血原本的颜色,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

岑溪不好意思让护士姐姐帮自己脱袜子,自己弯下身,用两只回暖的手哆哆嗦嗦地移动着布料。

有些因为血液的黏性粘在了伤口上,岑溪撕着身体颤抖,手冻太久了,使不上力气。

他眨着纤长浓密的眼睫看向旁边似乎正在给谁发消息的顾子风,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

【宜一中同学群】

岑溪看见了刺眼的名字。

——胥珂。

[胥珂]:“人找到没有?”

顾子风唇边不自觉勾着笑,眸光神采奕奕,手机打字飞快。

[顾子风]:“没事,找到了。”

过多的信息岑溪没再仔细看。

上面的每个字似乎都是在问他,但岑溪感受到了语言中间,他们以自己为桥梁,在昔日的同学们面前,明目张胆地传达着更细微的信息。

顾子风感受到炽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回头,看到岑溪一双水润润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像关在笼子里的仓鼠,什么也不做,把自己窝在木屑棉纸里,缱绻期待地盯着他。

岑溪的脸上也有些冻伤,眼睑下方通红一片。

顾子风放下手机,温热的指腹碰了碰岑溪漂亮的眉眼,轻声问:“怎么了?”

“痛……”

岑溪颤了颤眼睫,指尖抓着红紫的脚踝下方褪到一半的袜子。

心也痛。

绵密的,扎着针,漏风的疼。

他希望冷风再吹大一点,让顾子风听到自己的心声。

可不可以不要和胥珂联系了。

岑溪敛下神情,恍惚地看着顾子风握住自己的脚踝放在座椅上,小心翼翼地剥着湿润的袜子,露出里面的伤。

跳墙被尖石头硌的那下挺严重的,乌青一片。

顾子风垂着眼,指腹轻轻按了一下,问:“疼吗?”

岑溪低声哽咽。

“疼。”

顾子风没有再乱动,等着医生上药查看。

岑溪半靠在医院不太能坐稳的座椅上,满足的回忆着顾子风刚刚认真为自己检查伤口的模样,他奢求不了太多了。

这样就可以了。

他轻阖上眼眸,焦躁的心情慢慢抚平。

在安静的之中,岑溪只能听到两个人浅浅的呼吸声。

过了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闻到淡淡的雪松香。

是安抚性信息素。

岑溪诧异地睁眼,看着泰然自若的顾子风。

除了发热期,在这四年里,顾子风从来没有给自己用过。

今天大闹一场,没想到,还会有被安抚的机会……

岑溪吸了吸鼻子,像个小兔子一样眼眶通红地看着自己Alpha,声音低低的,如同卑微的乞讨者。

“子风,你……可不可以不要抛下我。”

他在乞讨顾子风的爱,完完整整的爱。

像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期盼高墙一般的海浪,不要掀翻他唯一渡海的小船。

“我只有你了……”岑溪垂下头,不敢再看顾子风的锐利的双眸。

这双眼睛如同鹰隼,总是可以把他的无助,脆弱,和低劣的占有欲一览无余。

这会有种被脱光衣服,赤裸站在顾子风的感觉,甚至于灵魂毫无隐私的展露。

半晌,顾子风倾身,阴影覆盖过来,他那双令岑溪所畏惧的眼眸仍旧望着人,狭长的,漆黑的,像永夜,深不可测。

却总是让岑溪义无反顾地跳进去。

顾子风宛如教堂最虔诚的教徒,承诺道:“不会。”

他甚至抱住了岑溪瘦弱的身躯,用下巴轻轻抵着他柔软的发顶,再次重复:

“不会丢下你的,岑岑。”

岑溪身体僵住了,继而莞尔一笑。

他是争夺战中暂时抢到糖的小朋友,内心在兴高采烈,高昂地炫耀着,这是他抢到的糖果。

不过……是他抢到的。

如果糖本来就属于他该有多好。

人是贪心的,爬上一阶楼梯,还会继续往上爬,想着,高一点,再高一点。

岑溪微抿唇瓣,至少他现在是胜利方。

他带着缠人的尾音,凌霄花弯曲着藤蔓缠绕上高大挺拔的橡树,将木棉花挤开。

“家里以前的那些东西,我可以扔了吗?”

那些有胥珂痕迹的,提醒他是替身的所有东西。

顾子风大手轻抚着岑溪冻得青紫的手腕,轻柔地像触碰雀鸟的羽毛一般,害怕稍微一用力,这个生命就葬送在自己手里。

“可以,这个家是你的,东西也是你的,在家里,你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岑溪试探着,成功又升上一阶楼梯,他低头,看向自己一路磕磕绊绊爬上来的路,骄傲地啄着自己的羽毛。

他挺好哄的。

像叛逆期闹离家出走的小孩,离家出走不是真正的目的,离家出走失败才是。

失败才证明着自己成功,被人在意的成功。

医生检查过全身的冻伤,还有腺体情况,开了药,让护士帮岑溪上药,顾子风则被叫了出去。

医院走廊外,空空荡荡的。

像他们这种半夜跑出去把自己冻进医院的患者并不多,所以穿行的患者寥寥无几。

医生看着眼前挺拔的Alpha,语重心长道:“才刚刚脱离发热期的Omega,如果没有被自己的Alpha很好地安抚,很容易被消极情绪左右,长此以往,会有心理疾病的。”

“他现在已经有了抑郁倾向了,是因为极度缺乏安全感,就像一只生活在破损鸟巢的幼鸟,他会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如履薄冰,从而把自己包裹起来,一动不动。”

顾子风觉得掌心刺痛,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掐破了手心。

他微微缩回了手,恢复平淡的模样。

走廊的光线昏暗,半缕蜿蜒落在顾子风坚硬的下颌线处,如黑夜的海平线,变幻莫测。

他问,“我能做什么?”

“陪伴,呵护,你的Omega需要你的关心,抽时间出来,陪他散散步,逛逛街,他或许都能开心好久。”

顾子风回头,隔着玻璃窗看见岑溪背对着他,在上药时疼的一抽一抽动的模样,瘦削的肩膀颤动着,无助地像羽翼未丰的雀鸟。

他收回目光,答了一句“好”。

医生又问道:“你是在哪儿找到他的?”

顾子风想起躺在两个墓中间的那个小雪堆,绽放着一朵向日葵。

像太阳一样,张扬在雪中的太阳。

淡声道:“墓园。”

医生皱眉,大半夜跑去墓园找死。

他看向沉默的Alpha,低声说了句“胡闹!”

顾子风也觉得胡闹。

这像极了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

……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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