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翠华庭内的小佛堂。
香火熏绕中,雍容华贵的美妇人打坐于蒲团上。
她一手滚持佛珠,一手敲击木鱼,态度虔诚。
木鱼声声,敲了许久,裴大太太还是眉心带愁,觉得自个儿佛心不静。
放下手中的佛珠和木鱼锤,又叫人拿卷佛经来抄。
刚好这时庄嬷嬷进了佛堂,行了个万福:“请太太金安。”
看到庄嬷嬷回返,白元霜顿时满面焕彩,问。
“凌风居如何了?”
庄嬷嬷笑着答:
“太太安心,大爷将人留下了,据回禀昨日二人还进了正房,出来时大爷衣裳都换了……”
白元霜急急让人扶她起来,神采奕奕搭上庄嬷嬷的手就往外去。
“你细与我说说!”
芳寻捧了佛经进来,询向太太。
“太太,这佛经……”
对对对,许诺了要抄佛经。
裴大太太忙回返,双手合十向堂里的佛主拜了又拜,诚心告罪:
“罪过罪过,佛爷大量,原谅则个,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庭内东南角石景处,奇形湖石于低处高高矗拱一亭,此亭名为叠翠亭。
叠翠亭内。
白元霜煞有兴致地听庄嬷嬷回禀。
“大爷的院子围得跟铁桶似的,老奴捶了茂六那龟儿半响,才打听到边角。”
至于大儿茂荣,庄嬷嬷根本不指望。
那小子嘴紧得跟个河蚌似的,她就算把他打死,也别想从他嘴里掏出有关主子爷的半个字。
所以庄嬷嬷才盯上了小儿茂六。
“据说,那会沈姑娘被撕了衣裳正满脸神伤呢,大爷就让书青把人领去正房,至于二人聊了什么,实在是打听不着,不过出来后…….”
林风拂过,亭檐的银角铃铛叮铃作响,妙妙掩去了亭内的说话声。
时隔片许,庄嬷嬷补下最后一句:
“人是留下了,可大爷让书青安排沈姑娘住到偏角的下人房里。”
白元霜听完,一下一下拍着掌下的玉瓷桌面。
过了会,她若有所思道。
“人留下就成,其他的……不急于一时。”
白元霜不奇怪庄嬷嬷打听不全消息。
她这儿子卓荦不凡,但也雷厉得很,他的院子自来是府里规矩最严的。
前晌还派茂荣来她这儿向芳寻打听情况呢,别以为她不知道。
幸好她谨慎留了一手,茂荣也未细查,金子的事儿才没叫人查出来。
不然她真没法保证,自己与那丫头的交易会不会露馅。
总之安排得这般细致,她必得在叶家女叶清薇嫁进来前,让她儿子房里进人。
说起叶家她心头就堵得慌,尤其是叶家母女,那可是一对佛口蛇心的蜘蛛精。
先说叶家太太王芷柔,这老妖年轻时就不是个好玩意,像根刺似地梗在她心头多年,拔都拔不掉。
而叶家女叶清薇,白元霜暗中观察过几回,这女子样貌才艺虽皆属于上乘。
但周旋起男子来,是个心计手段极厉害的,相较于王芷柔,只会是青出于蓝……
白元霜轻拍桌面的手停下,庄嬷嬷及时递上一盏清火的茶。
裴大太太端起茶,神色变得严峻:
她这清风霁月的儿子如今二十有三,并不热衷收用通房,若是成了婚,对上攻于心计、长袖善舞的叶清薇,恐更不会纳妾。
到那时裴府后宅空置,后院自然全由叶家女说了算。
倘或叶家女再有了孕,手里捏住她裴家的子嗣命脉,那她白元霜后半辈子不得全听叶家母女使唤,被她们捏得团团转?
要真变成那般,需受那闲气,她白元霜别活了。
不如现在就让出裴府当家主母的位置,洗洗手上朝天街,支个摊儿卖炸丸子得了!
想到这,白元霜就两眼发黑。
她喝口茶顺气,安慰自个儿:
好在裴、叶两家的婚事,圣上还未下旨做定。
她要趁这未定的空隙,让儿子收用了沈枝,只要有了第一个,往后他就能收用第二个。
只求神天菩萨保佑。
让沈枝这丫头中用些,拿下她难应对的儿子……
凌风居。
沈枝昨夜睡得满足,此刻她要前往园子,去领浇水用的花浇。
书青已经给她安排了活计,以后在内院看顾花草。
这个安排,可把外院当值的银环秋云嫉妒坏了。
她们在凌风居熬了一整年都没熬进内院伺候,凭什么这贱蹄子一来,就能进去!
二人恨恨瞪着沈枝远去的背影,红透了眼。
那红一半是嫉妒,一半是夜里熬的。
她们昨儿夜里挑棉芯里的长针,可是足足挑了两个时辰。
但是挑到最后,她们根本不敢用那被子!
因为乍看是挑干净了,可谁知会不会漏下一根。
万一漏下的针,扎着她们那儿不该扎的地儿,那……还能挑出来么……
银环、秋云惊恐对视一眼,不禁抖了抖身子。
园子里。
树茂花繁,日光透过枝桠蒙蒙洒了一地。
取了花浇,沈枝步子悠慢。
凌风居的这座园子甚大,回到内院约摸得半个时辰。
幸好去时有人领着她,她又私下拿树叶沿路摆了做记号,否则自己瞎走,回去不定要耽误到什么时候。
沈枝边赏着拱桥奇景,边洋洋晒着和暖的日头。
走累了,发现一处清水碧波的宽广湖畔。
她瞧着无人经过,便于湖边的柳树下小憩。
柳叶儿款摆,细风绕指徐荡。
沈枝坐在台阶上,抬首迎向细碎的光,心中一片平静舒然。
没有前世的孤寂,也不像刚穿来时的兵荒马乱。
这会有花树湖亭,鸟鸣蝶舞,再惬意不过。
她眉间明媚,已无前世的霜雪,只唇畔漾起笑,阖眼听疏叶:
这般清静悠闲的园子生活,真好啊。
不远处,假山旁站着一青袍男子,眉目俊秀。
他看向湖边,女子仰起柔美的脖颈,显露出白皙透光、明媚精致的侧脸,竟出奇得勾人心痒。
只看一眼,他便欲抬脚前往,想去问问她叫什么名。
这时身后传来小厮唤声。
“三爷,主子爷已经离府,临行前爷让小的传话,说官衙事多需得先行,且午后不回,爷说您若有急事可去官衙候他。”
裴澄点头,有礼微笑:
“不是什么急事,既然大哥没空闲,那我改日再来。”
说完,他回头再去看湖边。
那绿衫人儿已不见芳踪……
他站原地思量几许,才随小厮出了凌风居。
沈枝回到内院,认真干起浇花的活儿。
站在远处的书青看到花圃一幕,眼中依旧忍不住惊艳。
沈姑娘手拿青瓷花浇,穿梭于百花争春中,宛如一幅花容月貌的鲜活美人图,很是赏心悦目。
而说起安排活计,书青亦为难了许久。
安排近了得罪主子爷,安排远了得罪太太,最后她只能不远不近地定了浇花的活儿。
她尽力了,至于以后如何……权看姑娘自己的造化吧。
沈枝在想什么呢?
她手指抚落花瓣上颗颗晶莹的水珠,心里已想好下一步接近裴世子的计划。
花中的女子轻轻咬唇,望了眼正房方向后,便继续给花浇灌。
其实除了进正房这事。
眼下,她还有一个更为要紧的问题,已迫近眉睫,让她烦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