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两天,沈枝渐渐熟悉凌风居,还认识了些人。
可她心里那事,却一日比一日苦恼。
晨起,下人房内。
沈枝对镜照了又照,眉尖蹙了又蹙。
银环和秋云由于之前的那场“赤条条”,收敛了许多。
现下沈枝在的时候,她们是浑身不自在,一时间,这屋子到底是谁的地盘,反而不好说了。
银环翻着白眼,对秋云嘀咕。
“有人怪得很,夜里睡觉跟挺尸似得,一动不动!”
秋云点头。
“我也瞧见了,夜里什么姿势,第二日起来还是什么姿势!”
银环编排:“她不会有什么大毛病吧?”
沈枝不聋,她美目流转,斜睨二人一眼,冷不丁说道。
“听闻过么,有的人梦魇时会特别喜欢保熟的瓜……”
银环戒备地瞪她:
“你胡扯,梦魇就梦魇,跟瓜熟不熟有什么关系!”
沈枝看向银环。
“自然是梦魇这人手持菜刀,闭着眼,挨个儿去敲同寝人的脑袋,然后‘当当当’……”
说到这,沈枝顺手用镜托“当当当”地击了三下桌面。
那击声霎时落在寂静的屋内,把银环秋云惊得皮肉一跳。
沈枝唇角微扬,语气越发轻。
“像这般清脆的敲击声,为不熟的瓜,是他不喜欢的脑袋,这人自然会放过。”
沈枝松了镜子。
“可要是叫他敲起来的声音是这样……”
她换成掌心“砰砰砰”地拍三下桌面。
银环秋云二人吓得缩起了脚,却听桌边女子如妖魅般落下一句:
“这声音表示瓜保熟,代表他摸到了极为中意的脑袋,然后他便会趁人熟睡,一刀下去……”
“啊!”
银环秋云恐惧尖叫,抱作一团。
随着桌边的女子站起身,二人吓得又往床里躲了半尺。
“所以你们夜里别睡太深,亦不能睡太死,不定我就是这梦魇的毛病呢。”
接着沈枝伸出葱段般的手,于空中轻点二人。
“不知,你们的脑袋敲起来是什么响动?”
说罢,沈枝懒得再逗这二只傻虫,翩翩然出了门。
徒留银环、秋云在安静的屋内怖然对视,捂紧了各自的头。
待过了几息。
二人以为人已走远,犹豫着往各自脑上敲了敲。
可沈枝竟然回返,她慵懒倚着门边,声音娇脆。
“放心,夜里我拍过,你们二人的脑子是‘扑扑扑’的声儿。”
银环秋云的脸色青红不定,抖着手脚问:
“那又是什么意思!”
沈枝大方宣布答案:
“意思就是你们这两个脑子,全、是、坏、瓜。”
言罢,沈枝媚眼勾起,离去。
许久,屋内二人反应过来后又是一阵鬼叫。
造孽!她们这是招惹了什么魔头!
二人愤怒之下,亦有深深的慌恐:
这妖女真的会梦魇,真的趁夜深,敲过她们的脑袋……
出了下人房。
沈枝抚着自己被风吹乱的碎发,心头烦忧。
算到今日,她已经三天没洗头。
这不让女子洗头,跟上酷刑有什么差别。
至于她为何不洗头,只赖她不会挽发。
哪怕丫鬟的发髻简单,可沈枝在家试过:
眼睛全会,手是一点儿不能。
也多亏大姐和花婶将她的发髻特别梳紧了些,才让她撑到现在。
花木扶疏,柔美女子心如铁石地折下一支璀璨盛开的西府海棠。
唉,大约是天爷赐她好样貌,便不允再有其他了罢。
沈枝指尖玩着花,正造作自怜,转过弯。
发现前头鹅软石小道上,有三道身影。
沈枝停在树后,静看。
原来,是两个身穿灰棕衣裙的末等丫鬟,在罚跪一个至多十岁的小丫头。
小丫头瘦弱不堪,赤着脚,露出的手腕、脚腕青紫交加,没一块好皮。
而两个年长的丫鬟嘴里咒骂不算,还巴掌不停地往小丫头脸上、身上用力掌掴。
那孩子如濒死的猫崽儿,虚弱地伏在地面,始终沉默,丝毫不敢有反抗。
真所谓弱肉强食,一级压一级,就算已是末等的丫鬟,她们也能欺负更末等,更卑弱的人。
眼瞧那俩粗壮的丫鬟变本加厉,阴狠地拳脚相加,一副势要把人弄死的模样。
沈枝轻晃手中的海棠,并未即刻上前。
遇到这样残忍的不平事,你问她帮不帮,救不救?
须臾,沈枝的美目盈盈亮了。
救啊。
毕竟她们打的,可是她沈枝的梳头丫头……
午后。
沈枝带着沐发后的清香,心情颇好地回到内院。
她已换了发式,改梳更为轻盈的分肖髻。
而那朵西府海棠,恰恰好地别在她的侧首。
没了烦恼的沈枝,当起职来愈加得心应手。
惬意时,她于心中闲闲算了盘账。
裴府确是钟鼓馔玉的豪族,在这里当差,连养花这样清闲的职,一月都能领五两银子,更别说其他要职了。
且除了月银之外,年节还能得丰盛的福惠和主子阔气的赏赐。
她还听闻背靠国公府这座大山,府里的奴仆走出去并不低人一等。
而是能挺直腰杆引以为傲,是走到哪儿都倍儿有面儿,教人轻易不敢欺负。
沈枝抿了唇,遗憾。
如不是私下有勾引世子爷的活儿,其实她就领着这份看花的活计,混到老、混到死也是不错。
同一刻,书青带着三四个人走来。
见只有沈枝一人在院子里,书青停了停。
随后她恍然想起:
因爷自来喜清净,这内院人手本就比别院减少些,再加上前头翠华庭送来的丫鬟又多数被发卖出去,至今还未来得及添置人手,所以内院就冷清了下来。
好在外院不缺人,时刻有人看守。
书青思虑了会,便将看顾内院一职暂时交给了沈枝。
“姑娘,今年太太要亲自去往膳房酌定春日宴的膳食事务,我亦需带人前去候着太太,如此一来,内院便辛苦你来看顾。”
经过这几天,沈枝对细致稳重的书青很有好感,她笑着应了:
“好,书青姐姐你放心去吧。”
那笑极具迷惑,书青不禁回以一笑,安心领人去了。
只是走后,不知为何她的眼皮开始跳了起来……
这厢,沈枝用心修剪花枝。
不多会,她就看到那天叫茂六的小厮,紧随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往内院走来。
茂六抬首对上沈枝,愣了一瞬。
神仙祖宗,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女子!
发现沈枝也在瞧他,茂六红了脸,他赔上一笑,再次紧跟主子身后。
裴敬玄步履从容地踏进内院,他看都未看花圃旁福身行礼的沈枝,径直进了正房。
待人走后,沈枝于空中轻嗅,转而继续忙自己的。
她找到之前辣手摧过的花枝,灵巧修了。
呐,处理得如此爽利,这要是在府里呆久了,不知得有多少花或是人折在她手里……
过了片刻,茂六从正房出来,对着沈枝拜了拜。
“这位姐姐,爷在里头休息,官衙的人送了要紧文书来,正在府门候着,小的快快去取,主子爷那头,您帮我好生看顾着?”
沈枝停了手,回他:“你去吧,我看着就是。”
茂六得令,恭敬作了一揖,安心往院外跑去。
沈枝打量着茂六跑远的影儿,又记起那枚被赏掉的田黄印章。
她拾起零落的枝叶,眼眸水蕴灵动。
哟,巧了不是,这回院子和男人都交到了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