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枝驚魂未定地坐於男子腰上,單手撐著男子胸膛。
此刻倒在榻上的二人,距離近極了。
變成沈枝處於高處,在以下犯上地俯視主子。
同時她耳邊傳來男子溫潤如玉的音色,那是挺浮浪的一番話。
尤其是那句“往爺身上撲”,男子用慢沉的語調說來,任誰聽了,都是挑弄風情的曖昧。
但奇怪的是,沈枝並未聽出任何輕佻、旖旎之感。
反而在對上男人寒潭樣的眸子時,她敏銳覺察出了一股未名的殺意。
那殺意猶如實質襲來,使得她脊背緩緩豎起寒毛,沁出密密的冷汗。
連被擎在男人掌心的手腕皮膚,也變得溼潮。
女子沉默。
男人俊雅淡懶的眉眼漸涼,虛握的長指漫不經心地收緊。
很快,沈枝的手腕宛如鎖上沉重的鐵鐐,重到只要對方再加兩分力道,便能輕鬆碎裂她的筋骨。
沈枝吃不住疼地蹙起秀眉,深知接下來,自己若回得不好,被罰事小。
唯恐一個不慎,她就會被殺死在這錦榻之上!
真是,別個丫鬟爬床要人,輪到她沈枝,卻要被索命!
生死攸關,沈枝漏了慌張。
原是嬌糯的嗓子,一抖,變成酥軟的聲兒。
“主子爺錯怪婢子了。”
裴敬玄八風不動,眉目間依舊是風雅冷欲之色。
沈枝的語氣輕柔。
“主子莫怪,婢子從未脫過男子長靴,才手笨了些,並非……故意拽爺的褲子。”
“至於撲在主子爺身上……”
說到一半,手腕上的力道未有任何憐香惜玉之意,倏地加重半分。
顯然,並不滿意她所答。
沈枝疼得嬌吟一聲,眼裡出了淚。
她咬牙說完。
“主子明鑑,是您的腿絆倒了我,婢子才摔的,虧得您拉了婢子一把,要不婢子應會磕在憑几上,而非您身上……”
唇瓣已於齒下咬得嫣紅。
她抬起溼答答的含情眼,陷入男人濃墨無情的丹鳳眸裡。
這才央他。
“爺,疼……”
那一刻,她精緻白皙的臉上掛著半掉不掉的淚珠兒。
俯低的細頸宛若易折的桃花枝,骨肉豐勻的身子微顫。
奇異地將美豔感與悽楚感糅合於一身,教世間任何男子看來,皆是動人心魄的殊麗。
可裴敬玄不是普世的男子,他不過略停加重的力道。
沈枝需再加碼。
她顫顫的聲兒乖甜,拖長的音調裡多了綿軟的媚。
“幸得主子爺相救,否則奴怕已磕得毀了相貌,多謝爺。”
如此卑微地求饒感謝,這回該放了她罷。
沈枝垂下眼睫,靜等發落。
稍頃,沈枝聽到男人輕嘖了聲。
那股無名的殺意隨之消失無蹤,才允她得了自由。
不同上回的輕描淡寫,這回她雪白的腕子已紅腫一圈。
好在撿回條命,沈枝鬆了口氣。
沒想到,世子爺並不好糊弄,聽明瞭她這番看似服軟陳述實情,實則骨頭奇硬在辯駁原委的話。
他唇角微勾,醉中帶了幾許平日裡不外放的形散意懶和狂悖,清越矜貴的嗓音中浸透了涼。
“說救你,倒也不錯,剛才那盞茶若倒在爺身上……你這條小命便無了。”
沈枝聞著男人身上散發的淡淡酒香,教她腦子清醒,竟沒被這“要小命”的話唬住。
不著四六地鬧到這會,她好像摸到了幾分裴世子的脾性。
沈枝大膽猜測,這人酒醉時,除非要命的事,於其他方面,他應是比平日更寬容、更好說話些。
無人再捏沈枝命脈,她覺著不能白疼一遭,如何得扳回些場子。
於是,壞點子油然而生。
她就著趴於男人胸膛的姿勢,並未立刻起來。
而是閃著雙怯怯的琉璃眼兒,對著微醺又敏銳如獵豹的男人,開始順毛捋。
“主子爺說得極是,您救了奴婢兩次,在奴婢心裡您是天底下最好的爺們,端的是威武凜然、俠肝義膽、俊美無雙……”
羞澀中,她好話不要銀子似得往外扔。
這男人龍章鳳姿,就是長了一副最好的皮相,沈枝馬屁拍的不全是違心之言。
可裴大爺是誰,他自來是名利場、豪權貴勢裡的翹楚人物,區區奉承話,怕是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他長指掐住了女子細嫩的下頜,眸光如隼地端量。
這丫頭不似大晉朝追隨清雅之風的女子,屬實過於醴豔妖嬈,不端莊……
他面色漠然。
“倒是個會取巧的,可惜,爺對你這款兒,無甚興致。”
頓時,沈枝像被戳穿了隱秘心事,臊得臉蛋胭紅。
她滿眼的歡喜尊崇退散,很是挫敗。
頗有種丫鬟勾搭主子,卻被當面點破的窘迫。
“奴婢自知卑賤,不敢妄想。”
羞恥自卑之下,她識趣地準備起身。
不巧的是,女子紗制的綠裙襬同男人藏黑衣袍上的瑪瑙寶石,勾搭在了一起。
手腳笨拙間,她的腰臀款擺不定。
垂落的烏髮圈圈盪漾,輕掃華服。
就這樣,她被絲絲縷縷困住,逃離不了。
隨著身上的人不時湊近,裴敬玄又嗅到了若有似無的綠梅香,眸色變暗。
他面上沒了淡然,手掌忽地制住她亂扭的腰,暗啞斥她。
“慌腳雞似的,亂動什麼。”
沈枝這才意識到後頭杵著的,陡然臉頰發燙,僵住。
她委屈地鴉羽輕顫,泫然欲泣的媚態相當拿人。
“爺,奴想起身,可奴的衣裳與您的勾住了……”
睨向情急無措的丫鬟,裴敬玄眼裡清明霜寒一片。
這女子在他腰腹肆無忌憚地挪蹭,他又不是天閹,自然被挑起春興。
未言,裴敬玄緊鎖著眉,抬手將衣襬抄起,輕而易舉地解了二人的糾纏。
接著,他單手把人提起,把慌腳雞似的丫頭扔在榻上。
隨後更是盯人下了榻,男人才捏向頻頻抽動的額角。
好像碰見這丫鬟,總無好事。
靜了會。
沈枝默然站立,偷偷覷向榻上的人。
他既不叫她出去,也不叫她留,呼吸幽長,好像在平復什麼。
她面色雅靜,再沒了剛才的慌張窩囊樣。
果然,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物什。
你瞧瞧,剛還說不喜歡她這款兒,可她不過略動幾下,不就起了興。
想到這,沈枝的臉頰淺燒:
那衣袍下的,雄厚非常,這人身子好著呢……
考慮到世子爺正是好商量的時候,她趁熱打鐵,小意提起。
“爺,不若嚐嚐這清茶解解乏……”敗敗火。
裴敬玄睜開眼。
只見女子跪在腳踏,雙手高舉著盞,很是順服的姿態。
只是那雙盈有餘淚的眼睛,卻敢直視他。
裴敬玄倦懶向下掃視,不知是看她,還是看她手腕那圈由紅轉青的淤痕。
總之,無接的意思。
沈枝依然維持端舉的姿勢,開誠佈公。
“奴婢曉得,太太派奴婢來凌風居,是為了讓奴婢勾引您,想讓您收用了奴婢。”
裴敬玄從未見過尋常女子敢這般大膽,能臉不紅心不跳地說起“勾引”一事。
他摩挲著指上的青玉扳指,冷眼旁觀,令人分毫猜不透。
沈枝繼續道。
“但是奴婢草木之姿,萬不敢肖想主子,奴婢願為主子做那障眼的工具,暫且擋住太太往凌風居塞人的心思。”
裴敬玄挑眉。
“你可是翠華庭的人。”
言下之意,這投誠,他不信。
沈枝:“奴婢雖是翠華庭的人,但太太和主子都對奴婢有恩,奴婢不願看太太著急上火,也不願主子犯難,才想出這個能拖一時是一時的笨法子。”
“往後,太太如果讓人來問話,奴婢就說主子已經收用了奴,也許拖上兩三月,太太便會歇了心思,還爺清淨。”
話落,沈枝低頭,掩去明亮的眼睛。
這是沈枝的第二步計劃,叫這位裴世子對她卸下防備。
言外之意是:
你看,我雖然是你娘派來勾引你的,但是我這個人知恩圖報,不想攀高枝。
而且我能給你做擋箭牌、當工具人,用於緩和你們母子關係,所以留下我這個老實人,一石二鳥,何樂而不為。
當然,如果反過來。
她上來就對人行大喇喇的勾招兒,按這位爺的性子,不立時命人將她扽出去才怪……
正胡亂想,沒多久,沈枝手上一輕。
高舉的茶盞,終是被接了過去。
雖沒明著同意,但代表這位爺有了幾分考量的意味。
恰好這時,院子裡突然殺來一陣急促繁雜的腳步聲。
沈枝側首看向窗外,裴敬玄略聞盞裡的茶,神色從容。
半息後,他莫測抬眼,看向丫鬟懵然的側臉。
甚有意思。
有人口稱自幼家貧,卻能識得鳳凰單叢,且還將茶色控得正好……
裴敬玄清冷收回視線,棄了茗盞。
可惜了那好茶色,到底沒叫世子爺嘗上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