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她心底是畅快的。
流着侯爷的血,投做了侯府姑娘又如何?
还不是过的不如她这个奴籍仆婢。
可眼下,素晴方才还挺直的脊背,悄然弯曲。
连央的眉眼越发的舒展。
这样,这才是那日,她给连玉和跪地伺候的模样。
连骨头都是弯的。
“伺候姑娘,是奴婢的本分。”
连央脚尖微微翘起,点了点素晴,“你所求,我允了。”
素晴猛的抬头,一时有些不可置信。
“姑,姑娘,奴婢还没说……”
“不论什么,都允。”
连央偎在蔷薇怀中,弯着眉眼笑意浅浅,很是稚气天真。
绵软的嗓音淡漠却有力。
我允了。
朕允了。
如出一辙,连语气都学到了。
姑娘还真是可爱。
蔷薇不由的想着。
素晴显然不知,她从这位小主子身上感知到的压迫,九成得益于当今天子。
“奴婢想求姑娘恩典,放奴婢归家成婚。”
这个请求不在连央的预料之中,不等连央回过神,素晴已经送出了投诚的诚意。
“魏家大少爷,是天阉!”
“天阉?!”
惊呼出声的是蒋妈妈,她再管不上其它的冲进屋中,死死的盯着素晴。
“你再说一遍,那个魏大公子是什么?”
素晴对上蒋妈妈几近疯狂的眼神,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是,是天阉。”
蒋妈妈恨恨的闭了闭眼,转身握紧连央的手,饱经风霜的面容写满了恨意。
连央倒是比蒋妈妈冷静的多,此刻甚至能扯出个微笑来,安抚蒋妈妈。
“奶娘,无妨的,林氏做出什么来,都没什么好惊讶的。”
嫡母不喜庶出本是常事,谁也不是圣人,要对丈夫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视如己出。
但如林氏这样,将庶女连同姨娘封死在一个狭小院落中,满京城也只能找出永安侯府一家。
早在被扔进涂春楼的那一天起,连央就不会再为林氏做出的任何行为感到愤怒了。
左不过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其间她再做什么,她们之间的结局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但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素晴。
在看到连央如此淡漠的神情时,都有些胆寒。
被设计嫁给一个天阉做妻,三姑娘的表现未免太过冷静。
冷静的令人心惊。
连央对上蒋妈妈心痛的目光,微微勾唇:
“林氏不可能给我一桩好亲事的,眼下知道了那魏大公子是个什么毛病,我反而安心了许多,奶娘真的不必为我担心。”
私底下,连央曾揣测过那魏大公子难不成是个断袖?
只林氏到底还是让她开了眼界。
天阉,这样的陋疾,魏家不敢上门求娶侯府嫡女。
想必她一旦嫁进魏家,那魏家不会再让她有机会见外人,将这种丑事,公之于众的。
林氏囚她十二年犹觉不够,还让将她推入人间地狱,囚她一生一世。
“呵。我何德何能啊。”
让她如此怨恨。
连央的目光落在了桌面的剥雪霜上,弯了弯眼。
“奶娘,你说两个女儿,真的能一碗水端平吗?”
不等蒋妈妈回答,连央点了点桌面上的剥雪霜。
“素晴姐姐,劳烦你将藕香院的融雪霜和送和苑的换一换。”
素晴抬头,有些迟疑的看了一眼连央,小声的提醒了一句。
“二姑娘是用惯了融雪霜的,三日会疼一阵,都是习惯了的。”
连央听罢,并没有和素晴解释,藕香院中的这一罐不是坊间大热的融雪霜,而是前朝禁药,剥雪霜。
将剥雪霜往素晴面前推了推,连央依旧轻声,“说错了,是朝月阁和送和苑的融雪霜,弄混了。”
素晴愕然。
但对上连央深沉如墨的眼眸时,下意识就接过了融雪霜。
夜色沉沉,连央被素晴的惊呼惊醒时,倦懒的睨了她一眼。
到底是恨意难消,她这一日都不曾让素晴起身,直至她睡去,素晴依旧跪在桌边。
“笃笃。”
有人既有规律的扣着窗棂,正是这声响吓到了素晴。
连央倒是心宽,披上宫中带回的银狐轻裘,开了窗。
夜色雪中,对上了一双呆滞漆黑的眼。
连央偏了偏头,看着月杀的夜行衣,有些迟疑。
她还能遇上采花贼?
眼看连央开了窗,月杀才从怀中掏出了用粉色帕子包裹的银簪,连央掀开帕子,躺着一根十分寻常的穿花戏蝶簪。
连央欣喜的握紧了银簪,月光下更显眉眼姣姣。
“你就是在我身边的暗卫吗?真是多谢你,都到了这个时辰,我还以为找不回了,真是麻烦你了。”
十一月的京都冷的厉害,连央还能瞧见月杀身上落下又很快消融的雪花。
“现在是子时。”
嗯?
连央目露茫然。
但月杀显然没有为连央解释的念头,只是呆滞的眼神一错不错的落在那连央身上。
“是,陛下有什么吩咐吗?”
不知怎么,话音落下后,连央好像从月杀呆板的眉眼中看出了一丝失望?
月杀确认了,连央没有想要打赏他的念头,于是利落的将窗合上,飞身回了皇宫。
梅开二度,帝王寝宫再度深夜燃起烛火。
封九妄披着大氅,坐在床边。
头疼的揉了揉眉心,看着立在面前的月杀。
“她又吹鸟哨了?”
“没有,我刚送完簪子。”
揉着眉心的手微顿,封九妄抬眼,“朕记得午后簪子就到了你手中?”
皇宫到永安侯府有多远?子时才把簪子送去?
月杀煞有其事的点头,随后将衣袖拉上,露出纹满字是手臂,一字一句看过,其后是小腹,又至双腿才停住。
指着纹在腿上的一行字,认真的看着封九妄。
“子时后,有赏银,找陛下。”
封九妄看着月杀满身的条令,罕见的沉默。
月杀是他仅剩的人偶。
承平四十年的那场大火后,唯一一个从火海中爬出来,自己回来找他的人偶。
在此之前,封九妄对他是不满的。
十九岁的武状元,骨头硬的不像话。
杖责鞭打都教不会。
封九妄少见的用了心思,整整三天,在暗室中,他一针一针将他的喜恶刺进他的皮囊。
从那以后,月杀就只剩下了听话。
即便他发了善心,送他去了暗卫营,依旧只会听从命令。
他一手调教出的本能,他又能怎么指责呢。
“赏多少?”
“一两。”
……
封九妄突然觉得,他死在那场大火里挺好。
为了一两银子扰他清梦。
几个头够砍?
“去找鹿仄,领一百两,提前赏的,百天内,不许再来找朕。”
月杀不会思考,听完命令转身就走。
封九妄看着月杀高绑着的马尾,总觉得看出了几分雀跃。
于是,“月杀,找鹿仄,领一两。”
月杀止步,面无表情的回头对视封九妄。
帝王只是斜依着床榻,唇角微扬:
“朕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