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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極殿內,封九妄倚在床邊,連央委屈的小臉皺皺巴巴,跪在腳踏上,一旁還站著目光呆滯的月殺。

“去找鹿仄,告訴他,罰你三月月俸。”

“我沒錯。”

月殺語氣梆硬,硬的連央都側目看了他,在心底直呼勇士!

“你又在看誰?”

連央一哆嗦,回頭正對上封九妄陰沉的眼。

不過須臾,封九妄又咬牙笑出了聲。

連央是被月殺連人帶被從永安侯府偷出來的。

眼下正裹著花花綠綠的小被子,跪在榻邊,小花被上露出連央白白淨淨的小臉蛋,封九妄就是沒法將目光從那小花被上移開。

“你喜歡這樣的?”

對上封九妄難以言喻的眼神,連央後知後覺的低頭,看到了身上一片紅的綠的夾雜著藍色黃色的花被!

噌的一下,白白嫩嫩的小果子成了熟透的小桃子。

“我,我,這,不是,我不是……”

語言的蒼白在這一刻顯露無疑,本來從夢中被人一路顛簸著擄走已經讓人很惶恐了,眼下封九妄還嘲笑她的小被子!

連央狠狠的看了一眼硬氣的月殺,成功借到了膽子,一回生二回熟,裹著自己的小花被,連央就像只笨拙的兔子,磕絆著就往龍床上撲!

不過一眨眼,金玉堆就的矜貴龍床上,就多出來一個圓滾滾,慫嗒嗒的花色糰子。

封九妄怒極反笑。

她裹著那不堪入目的花被子,就這麼從地面撲進了龍床,他還沒治她大不敬,她還委屈了?

連央耷拉著眉眼,唇瓣不安的抿著,不敢抬頭去看封九妄的神色,只躲在自己的小花被中,懨懨的抱緊了自己。

霎時,封九妄也不想去問這個看起來蠢極了的小人偶,光天化日往青樓去作甚, 目光重回月殺身上。

“再讓朕在子時見到你,砍了你的腦袋。”

這也不是個好的,連央午後去的青樓,他子時來報。

和昨晚的子時送簪討賞銀,有什麼區別?

一個兩個,都不讓他省心。

聽懂了自己今晚沒做錯,但依舊沒賞銀。

月殺呆板的眉目竟也學了連央的幾分懨懨。

可小姑娘生的嬌,眉心一蹙就惹人憐,月殺一對濃眉往眉心一擠!

……

“還不滾!”

實在看不下去的封九妄厲聲他。

連央聽他訓月殺,更害怕了。

躲在小花被下的腳背都繃緊了,她也不知怎麼有膽子,裹著她的小花被就上了龍床呢?

難道這就是一回生二回熟?

也許是前夜剛躺在這張龍床上睡了一夜,連央竟還真生出幾分親切感來。

藏在花被中的小手悄悄探出自己的小被子,在身下錦被上摩挲了兩下。

“舒服嗎?”

連央動作一僵,聲音細弱綿軟,“陛下……”

“去青樓了?”

連央愕然抬頭,頗有些不敢置信。

“暗,暗衛還帶告狀的?”

實在是月殺跟在他身邊三個月,上兩回都是她吹響了鳥哨,月殺才將她帶進了皇宮。

她沒想過瞞著封九妄,但也沒想到,月殺那個呆頭鵝的樣子,竟也是會主動上報她的所作所為?

看著連央愕然的小表情,封九妄頓了頓:

“昨日,你的銀簪是午時交到月殺手中的。”

成功收穫連央更加不可思議的神情。

“那他深夜才把簪子給我?!”

又想起今日,她午後去的青樓,月殺子時將她偷到皇宮。

“陛下的暗衛……只能子時行動?”

“子時後,有賞銀。”

封九妄劍眉微挑,看著連央凝噎無語的模樣,又瞧見了連央眼下的青黑。

微妙的,心中生出了一絲,同病相憐。

“陛下……您的暗衛營可真是,別緻?”

“又忘了朕的話?”

連央偏頭,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她又忘記回答封九妄前頭的問話了。

扁了扁嘴,連央重新垂下的腦袋。

從心底翻出奶孃日日哄她的溫馨場景,很成功的感受到了鼻尖的酸澀。

連央沒有控制這點澀意,確保自己眼眶含淚後,乖巧的抬起了頭,一錯不錯的看著封九妄。

淚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她已經發現了,封九妄很喜歡她照著他教的模樣哭。

淺顯刻意的心思瞞不過封九妄。

他確實滿意於連央乖巧落淚的模樣,可連央顯然不懂。

物以稀為貴。

哭的多了,為著梨花帶雨美景升起的惻隱之心,也就難有波動。

所以封九妄並不如往常一般,她抹去眼淚,為她心軟。

他只是閒散的靠坐著,神情淡漠甚至帶點譏誚的看著連央這個笨姑娘。

“朕還教了你,自輕自賤,旁人亦難生憐。”

封九妄有些失望。

他以為連央是聰明的,她的乖巧美麗,當然叫他歡喜。

可若只是一個,如月殺那樣,呆板的只會遵循命令的人偶。

這種興趣,在承平四十年,就喪失了。

連央很是惶恐,這與她想的不同。

她聽出了封九妄語氣中的失望。

為什麼,為什麼會讓他失望?

連央愣愣的看著帝王,那雙眼裡的淡漠,是梅中亭初見的第一眼,她瞧見過的。

寢殿內焚著龍涎香,暖融的燭火輕搖,連央如墜深淵。

前日的親暱歷歷在目,他甚至寵溺的喚了她小蒹葭,可在床榻上,在這個深夜,他又如此淡漠平靜的,撕開了連央的自以為是。

自輕自賤,旁人亦難生憐。

突然間,連央竟覺有些好笑起來。

她如何不輕賤。

林氏為什麼不再囚禁她?

因為她的生父,連慶渠頭一回見到了她,見到了她,生的很是美麗的臉。

審視,衡量。

打量貨物的眼神下,她聽見她的父親說。

“侯府子嗣單薄,不缺一口飯吃,就別可惜了這張臉。”

不輕賤。

恨。

連央心底,恨意再度破土。

她許久沒這麼恨過,即便得知林氏為她尋了個好夫婿,一個,天閹。

她都生不出恨來。

因為她太弱小了,她的弱小到,連恨意都無法支撐。

引誘帝王,攀附天子。

從她生出這個念頭起,她就將生死,交託於帝王之手。

帝王要她生,她便榮華加身,將永安侯府踩在腳底。

帝王要她死,她便去死。

報仇兩個字就像是嚼在唇齒間的黃蓮。

苦澀難耐。

“我,實在不知,一個人,不輕賤,該是什麼模樣。”

輕若雲煙的聲音,有些喑啞。

連央淡了神情,整個人透著恨意的倦怠。

“十二年,我在那個小院,呆了十二年。”

“我其實,連怎樣算是一個人,都不明白。”

“我時常覺得,我其實早已不是一個人了。”

連央的眼神晦澀無光,凝視著不遠處的燈臺。

白骨枯肉。

封九妄終於在這個夜色中,看透了連央乖巧皮囊下的本質。

與那個雨夜重合。

那一夜的封九妄,也成了白骨枯肉。

他有權勢,於是能將自己的皮囊充盈。

而連央,只能在春華秋實中,間無聲息的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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