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嗒”一聲,微黃色的燈光晃出來,夏梔滿微眯片刻才適應了亮度,剛抬眼,心倏地重重一顫。
他眸色深黑,像是外面漫長無垠的夜色,牢牢鎖住她的瞬間,夏梔滿的呼吸都停滯了。
剛剛沒由來的親近耍混一下子就消失了,只剩下對面傳來的探究,夏梔滿迅速挪開眼,不留痕跡的將兩人的距離拉開。
她真是昏了頭,這是顧燁霖,不是阿木。
“夏院長。”顧燁霖又變回了冷沉的聲音。“這麼晚了還留在都督府裡不太合適吧。”
“這不是為了感謝大帥的救命之恩嗎。”夏梔滿反應很快的給出答案,怕對方不信,彎著眼睛笑意盈盈的望回去。
對方遲遲沒有說話,顧燁霖雙手交疊在胸口間,長腿微微岔開向後靠在椅背上,慵懶的開始打量她。
夏梔滿總是帶著笑,任他的目光打量來回,心跳卻像鼓聲一樣激烈砰響,背後開始冒起冷汗,面上依舊不動聲色。
“夏院長,救命之恩就不必了。”終於,他悠悠的開口,“我沒打算救你。”
這話的意思是,一切都只是碰巧,你這是報的哪門子的恩,夏梔滿面色僵硬一瞬,但很快回過神來,將眼睫垂下,似乎很受傷的樣子,心裡卻在很快的盤算。
“是嗎。”夏梔滿失落的很,卻又抬起臉來,“真是這樣嗎。”
女子雙肩耷拉下來,嘴角微微下垂,茫然的眼眶裡已經泛紅,喉嚨裡咕噥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彷彿這個世界所有的失落都讓她給沾滿了。
匆匆看他一眼,又趕緊垂頭,如果再不行,她就哭吧……
她不會了,真的不會了。
“又要哭嗎?”顧燁霖嗤笑一聲。
夏梔滿渾身一僵,茫然的看過去,小兔子紅紅的眼睛瞪著他,已經要哭出來。
“你這也太快了。”顧燁霖慢條斯理的“嘖”了一聲,眉間輕皺,拇指不由地抬起來壓在她的眼角,“夏院長,一會兒叫人將你送回去,都督府不是你想留就能留的。”
“我…”夏梔滿懊惱極了,她真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裝哭沒用,扮軟弱也沒用,這男人怎麼這麼難搞,還一直叫她夏梔滿,阿木從來都沒有這樣的。
明明之前都沒有這麼難的。
他對她永遠都是明目張膽的偏愛。
“夏梔滿。”夏梔滿委屈的咬著唇瓣,頂著這張臉這麼冷清的對她,真讓人不爽,“你要叫我夏梔滿。”
顧燁霖啞了聲,依舊氣定神閒,不為所動,“張副官會送你回去,夏院長。”
夏梔滿不滿的皺起臉,一手揪起他的衣角,鼻息間冷哼一聲,下巴稍稍揚高將小臉甩過去,滿臉都是不聽不聽,王八唸經。
從來沒有人敢從他面前這麼橫,直接給他下命令,你要怎樣怎樣,從他爹死後,誰還敢這麼要求他。
顧燁霖竟然覺得這樣子似曾相識,還有點可愛。
真的是被自己的想法給驚到了。
可愛?是挺可愛。
臉頰是幼態的圓,雙頰可能是被氣的紅撲撲的,緊皺著眉間翹著嘴給他甩臉色,顧燁霖微挑眉稍,如果這人的眼睛不時不時的轉回來瞥他會更有氣勢。
“放手。”顧燁霖心裡的惡趣味被放出來,抬手拽了拽她手裡的衣角,一下子就抽了出來,“夏院長這是做什麼…”
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女子瞪著驚詫的眼睛滴溜溜的轉過來,看著自己手裡被搶的衣角,一把又用力的揪住,這次用的力度很大,竟將他的襯衣從腰帶裡抽了出來,一下子露出半個腹部來。
偏偏某人不知危險,站起身來擋在他跟前,氣勢驚人的很,顧燁霖一下子被逼的向後退了一步坐在了桌子上。
“夏梔滿。”夏梔滿擠進他的腿間,手裡握著他的半截衣服,執拗得很,“我的名字很好聽的,不信你叫來聽聽。”
顧燁霖一下子就被氣笑了。
這分明就是小兔子炸毛的樣子。
“夏院長。”顧燁霖玩味的看著她,表情卻異常嚴肅,“這不合適。”
這招也不行。
夏梔滿一下子就洩氣了,太難搞了,雙肩下垂抵進他的懷裡,滿口委屈,“真的很好聽,不信你就叫叫嘛。”
顧燁霖的心口一下就軟了,冷硬的身軀也被這撲了滿懷的軟糯蜜桃香給融化了,頭頂的髮旋被燈光照成毛絨絨的暖黃色,落在漆黑的眸裡竟有種說不出來的溫柔。
“你就叫叫看嘛。”偏偏有人還得寸進尺地繼續往他懷裡湊。
顧燁霖想揉揉的她的發頂,吻吻她的髮旋,覆滿薄繭的手剛碰上卻僵硬的準備收回,但又控制不了內心的搖擺,只好拍了拍她的後腦。
“起來。”聲音越發沉啞,又帶著無可奈何的縱容,“夏梔滿。”
夏梔滿渾身猛然顫慄,溫熱的氣息癢癢的,耳朵像是被親吻過,彷彿一道道電流從外到裡的橫穿她的神經,衝勁直衝腦門半個身子都麻了。
不想起來,好想從他的懷裡。
夏梔滿的眼角都溼潤了,太多的記憶湧上心頭,抬手將人圍住,擠進去的身軀更加的嚴絲合縫。
“顧燁霖。”悶聲悶氣的聲音從胸膛響起,“就讓我抱抱吧。”
這樣的機會不多了。
夏梔滿覺得自己像小偷。
她從不渴望能和阿木有個結果,自從知道他是都督後,這個想法更是破滅的讓人絕望。
人生的路還很長,她只能管好當下,比如她現在,她一點也不想離開這溫暖有力量的胸膛。
太累了,從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起就太累了,病重的丈夫,暗裡的任務,隨時會在家門口響起的炮火聲,都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自從救了阿木,晚上總會有一盞燈在等她回來,再累總會有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麵讓她果腹,她的撒嬌無理取鬧總會在他溫柔的眸裡展現。
她一直以為阿木是上天賜給她的慰藉,知道她來到這個世界太苦了,她總是小心翼翼的珍惜,又不敢大張旗鼓的佔有。
她都是這麼以為的。
可一切都變了,他怎麼能是新來的都督呢,溫柔愛意也是假的,是因為中毒來的假象。
可她貪戀像個小偷一樣,但又和小偷不一樣,她就偷出來看一眼再悄悄放回去,她知道這不是她的,也不能是她的。
“阿木。”夏梔滿哽咽一聲。
“你說什麼?”顧燁霖沒聽清,心口軟的一塌糊塗,卻依舊將人輕輕拉開腰間的手臂,沒想到對方圍的更緊了,“夏梔滿,這樣…不合適。”
“我不要走。”
這次顧燁霖聽清楚了,他聽到她說,“我會想你的,很想很想你的。”
顧燁霖推開她的手逐漸垂下,不知怎的虛虛的想抱她,卻又收回手來,懷裡的人他也狠不下心來推開,只好將手掌撐在桌後,漫無目際的將目光放進夜色裡。
“我…”喬延青趕緊一把捂住震驚出鵝叫的張晚凝,將他的身子拉低蹲在窗戶下。
“大帥竟然被女人抱了。”張晚凝到現在還沒緩過勁兒來,“真的吧,他真的讓女人給抱了。”
“大帥竟然沒把她給扔出去,這也太神了,這女人到底幹嘛的,原來大帥喜歡這種類型的,我一直以為他喜歡男人,害得我還害怕了一段時間,沒想到……”
喬延青又一巴掌捂上他的嘴巴,張晚凝已經被驚的語無倫次了,已經開始說胡話了。
“能不能冷靜。”張晚凝不停的抵抗,喬延青威脅的瞪他,“讓大帥發現你完了你!”
張晚凝拼命點頭,喬延青這才放開他,兩人又悄悄探身上去。
顧燁霖竟然將人橫抱起來放到了自己床上……?
什麼?
大帥的床?
喬延青眼疾手快,立馬捂上張晚凝的嘴,把他的頭夾在腋下將人拖走了。
“這女人也太牛了,這才幾天就把大帥迷成這。”張晚凝終於可以自由的表達他的震驚,“問題大帥竟然這麼…他這麼,就把人放床上了?”
喬延青被他念的頭疼,拿了一大碗冷水灌了下去才平靜下來。
大帥發病時,張晚凝正好不在,他第一次見也正常,畢竟他見過更生猛的大帥。
那現在大帥到底是理智還是發病了,發病這很正常,如果是理智的,那豈不是……
“你說話啊。”張晚凝也灌下冷水去,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你倒是說話啊。”
“說什麼。”喬延青眉頭越皺越緊,“有女人也挺好的。”
張晚凝詫異看他,又仔細一想也對,他和王喜鳳不是成天想給大帥找女人,這不已經有了現成的。
張晚凝剛接受了這個想法,又聽見喬延青說,“這女人怎麼能是夏梔滿。”
“怎麼就不能是她了。”想到什麼,張晚凝頓時驚的跳起來,“你不會也喜歡她的。”
喬延青猛的踹他一腳罵道,“去你的。”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昨天竟然就睡著了……
夏梔滿懊惱垂頭,氣自己的鬆懈,又慶幸的想,她在都督府又多待了一天。
轉頭環顧,這竟然是顧燁霖的房間,立馬掀起被子來,慶幸的拍拍胸口,還好,還是昨天的衣服,一旁的床鋪平整,沒人睡過的痕跡。
“夏院長您醒了?”門外丫鬟聽見動靜推門而入,笑意盈盈的看她,“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不…不用了。”夏梔滿趕緊下床,麻溜的自己整理衣物,洗漱,前後才用了五分鐘,整個人就乾淨利落的站在門口。
丫鬟嘴角抽了抽,“大帥在餐廳等您用餐。”
夏梔滿來到餐廳的時候,顧燁霖已經準備出發了,看到來人磨蹭在門口要進不進的,顧燁霖覺得有趣但沒想理她,餘光掃過她一眼,準備越過她走人。
路過她的時候,衣角在意料之中的又被拉住了。
“你…昨天。”夏梔滿連頭都不敢抬,她現在極其害怕看見那雙眼,“謝謝你。”
“我接受了。”顧燁霖餘光瞥了她一眼髮旋,“就請夏院長離開吧。”
“不行。”夏梔滿猛的抬頭,“你答應我今天晚上給我做麵條吃的,你不會忘了吧。”
“顧燁霖。”夏梔滿軟軟的叫著,她叫他名字的時候,最後一個字總是拖的長長的,像鉤子一樣,每次都能準確無誤的鉤住她。
“吃完飯必須離開。”
夏梔滿對這個回答不滿意,又垂下肩膀,但很快振作起來,車到山前必有路。
“我要去趟醫院。”夏梔滿滿臉精神復活,又開始得寸進尺,“你能載我一程嗎?”
說是疑問句,但這麼說出來的,一定就是肯定句。
張牙舞爪卻分外會看人眼色的小兔子。
顧燁霖發現他還是挺吃她這一套的,反正是拒絕不了。
夏梔滿如願的坐上了顧燁霖的車。
兩人並肩出來,夏梔滿滿臉笑意仰頭和他說什麼,顧燁霖雖然不常開口,但也沒那麼嚴肅冷漠,喬延青和張晚凝對視一眼,紛紛轉開頭,一人開一扇門將人迎進來,夏梔滿輕聲說了句謝謝。
車子一路向北開去,明明寬敞的後座卻越坐越擠,夏梔滿不動聲色的挪動著小屁股,顧燁霖雙眼微眯,一動不動的縱容她的小動作。
夏梔滿今天穿了一件高開叉旗袍,是雲錦綢緞的料子,雲黃色綢緞上繡有翻雲覆雨的雲紋圖案,旗袍長直膝蓋露出光潔脆弱的腳踝來,白晃晃的耀眼,顧燁霖的餘光裡總是躲避不開。
夏梔滿湊近了他,腿側稍稍靠近,裸露在外的腿側肌膚理直氣壯的湊上去貼靠,終於緩解了內心的氧意,沉沉的呼吸聲才從胸口處發散出來。
昨晚顧燁霖並沒有和她在一張床上,一晚上沒有得到烏木沉香的氣息,她已經心癢難耐了,早晨匆匆揪了他的衣角也沒能緩解下來,更讓她難受的厲害。
想到今天一整天都見不到他,夏梔滿就覺得難熬,只能臨時想出藉口來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
只是在碰觸的時候又堪堪收手,她討厭這樣失控的自己。
還好馥郁的烏木沉香能讓她安下心神來。
顧燁霖看到停下來的某人,斂下眼眸偷掃她一眼,想起她昨晚軟著身子黏在他懷裡的樣子,現在知道害羞,知道收斂了。
車子穿梭過幾條大道,終於在濟世醫院不遠處停下,夏梔滿沒有絲毫留戀的下車。
顧燁霖掃過一旁空缺的位置,看了許久才說,“走吧。”
張晚凝發動車子準備出發,後玻璃處傳來敲擊聲,看清人影后顧燁霖放下車窗,只露出一張冷硬側臉。
“顧燁霖別忘了你昨天晚上答應我的事,我在家等你哦。”說完雙眼彎彎揚起乖巧的笑臉,還朝他揮揮手說再見。
給夏梔滿回應的是黑色車窗無情的升起,沒有留下一句話,車子就開走了。
夏梔滿在後面頹喪著臉,轉身進了醫院,心中暗道,真難搞。
車子不過開走五十米,顧燁霖就冷聲命令,“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