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喝點茶吧。”婢女奉上茶點,殷淮安心不在焉地放在一邊,心思都在榻上的人身上。
叫住要退下的婢女,吩咐道:“你去準備幾套乾淨的衣衫,還有,多備下些吃食。”
“是。”
樓汛看著自家主子這番安排有些不解,將軍何時這麼好心了?
沒過多久,大夫出來向殷淮安回稟:“將軍,這位小姐身子極其虛弱,因著熱症纏身已久,加上她之前似乎服用過水銀,所以需要好好用藥調理。至於其他,並無大礙。”
“水銀?為何體內會有水銀?”
“這個……”大夫有些難以啟齒,在殷淮安再三追問下終於開口,“青樓女子會服用水銀從而避免有孕。”
殷淮安面無表情,少頃,斂下眼睫說道:“那就麻煩何大夫去開藥吧。”
大夫離開後,殷淮安屏退了所有人,他靜靜看著榻上眉頭緊鎖的慕容懷月,一時有些恍惚。
“叩叩叩!”
殷淮安回神,到屏風外坐下,才開口讓人進來。
兩個婢女提著一個錦匣前來聽音閣,她們是來送衣裳的。
婢女放下錦匣後垂手候在一旁等吩咐,殷淮安打開一瞧,匣子內的幾套裙衫嫣紅鮮亮,都是秋月明生前沒怎麼穿過的。
殷淮安重重合上蓋子,呵斥道:“誰讓你們把夫人的衣裳拿來的?”
聞言,兩個婢女驚慌萬分,“撲通”一聲齊齊跪在地上。
“將軍,奴婢不知這些衣裳是夫人的,這些衣裳不是從夫人的房中拿的,而是從偏房裡拿的。”
殷淮安沉下臉,沒再說什麼,揮了揮手讓兩人退下。
婢女雙腿發軟,一刻也不在房中多留,匆匆離開聽音閣才敢大口大口喘氣。
其中一人站不住,蹲在地上十分後怕地說道:“夫人的衣裳怎麼會在偏房裡?這可害苦了我們。”
“就是啊,我們得找雲落姑姑問一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兩人說定,便去找在將軍府待了最久的侍女雲落打探情況。
雲落正為明日大將軍的壽辰準備糕點,見兩個小丫鬟過來,便讓她們幫忙。
二人一邊上手幫忙一邊問道:“姑姑,剛剛我們在偏房找了一些衣裳給聽音閣的那位小姐,但是那些衣裳竟然是夫人的。姑姑可知夫人的衣裳為何在偏房嗎?”
雲落手上繼續麻利的幹活,說道:“那些衣裳是夫人不喜歡的,夫人房中擱不下,就讓人放到偏房了。”
“可我看那些衣裳好精緻的,夫人也不喜歡嗎……”小丫鬟面面相覷,她們二人年齡小,家裡又窮困,想象不到這個世上還會有女子不喜歡這麼漂亮的衣裳。
“你們來府裡的時間短,所以不瞭解,夫人不喜歡太鮮豔奪目的衣裳——行了,以後做事謹慎些,快把這些果子搗成汁,一會兒要用呢。”
——
慕容懷月醒來時天已經黑了,房間裡雖然燃著幾支蠟燭,但還是顯得有些昏暗。
提心吊膽地攥住被角環顧周圍,陌生的環境讓她有些害怕,視線瞥到屏風,她才知道這是在聽音閣裡。
只是,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慕容懷月閉上眼蜷縮一團,腦海裡不停想著這件事,有人進到房間裡都沒發覺。
殷淮安讓人把湯藥放在八仙桌上,進到內室,見人縮在被子裡,知道她已經醒了。
並不出聲,只是立在床榻邊看著,想看看她到底打什麼算盤。
慕容懷月驚懼中感覺身後一道寒意,抖了一下,又將被子裹緊,可寒意一分未減。
疑惑探出頭,扭頭看到身後的殷淮安就像見到兇獸一般,發自內心的恐懼讓她下意識驚呼一聲,縮到床榻最裡面,離殷淮安要多遠有多遠。
殷淮安冷嗤:“醒了就把藥喝了。”
“什麼藥?”慕容懷月並不覺得他會給自己請大夫。
“治病的藥,你要是在你母親之前死了,可怎麼是好。”吐露出口的話語狠毒無比,殷淮安陰惻惻地看她神情逐漸趨於崩潰,心中隱約有些暢快。
他親自端來湯藥到床榻前,逼迫慕容懷月喝下。湯藥苦澀,入喉的同時眼淚也順著眼角落下。
慕容懷月雙眼氤氳地看向殷淮安:“是我害死了秋兒,可我已經被責罰,你為何一定要苦苦相逼?”
“責罰?”殷淮安不屑,“你這也叫做責罰?你還沒有嘗過家破人亡的滋味,你還不能死。”
慕容懷月無聲落淚,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能和父親母親相見,之前遭受種種凌辱不敢尋死便是靠著這個念頭撐下來的。
她想,只要活著,說不定總有相見的那一刻。
殷淮安到屏風外,吩咐丫鬟給慕容懷月沐浴更衣,末了指著錦匣說道:“讓她穿這些衣裳。”
一個時辰後,慕容懷月著一身嫣紅繡牡丹的裙衫坐在八仙桌前,殷淮安已經差人送來膳食,他屏退下人,聽音閣只有他們二人。
慕容懷月不明白他這番反常是為何,多疑使然,她看著桌上的膳食毫無胃口。
殷淮安見她不動筷,親自盛了碗八寶鴨湯放在她面前:“明日大將軍生辰,你隨我去賀禮。”
慕容懷月懷疑自己聽錯了,抬頭看他:“為何讓我去?”
殷淮安並不作出解釋,只是自顧自地喝酒。
房內一片寂靜,慕容懷月看著面前逐漸冷掉的八寶鴨湯,終於拿起調羹一口一口慢慢喝著。
她認識殷淮安兩年有餘,之前總覺得這人不知天高地厚,可現在看來卻是城府極深。
是她不知好歹,妄想任意擺佈這樣一個天之驕子。
“你吃完就好好安歇吧。”殷淮安起身,裹著一身酒氣離開聽音閣。
樓汛候在閣外,見自家主子出來,連忙跟在後面,亦步亦趨,不敢逾矩。
“樓汛。”
“屬下在。”
“明日秋侍郎是否也會赴宴?”
“會的。”樓汛不解,“將軍有何安排嗎?”
殷淮安負手而立,回頭望了一眼還亮著燭火的聽音閣,勾唇一哂:“明日帶她去。”
一早,慕容懷月被丫鬟伺候著起床,用過早膳後便上了轎輦。
久違的被人侍奉,慕容懷月竟然有些不自在,用膳時都胃口大減,進得不香。
正兀自出神,外頭有些動靜,抬眼看去,轎簾被掀開一側,殷淮安進到轎輦裡。
和她坐同一輛轎輦嗎?慕容懷月歪頭看著挨著自己坐下的殷淮安思忖。須臾,收回視線,殷淮安這個人總是令人捉摸不透。
一路無言,殷淮安視她如無物,並不理會她。
到了大將軍府邸,下了轎輦,總管帶著幾名家丁來迎接。
慕容懷月有些雀躍,能見到花雲了。
只是還未等她開心片刻,殷淮安的一番話讓她冷了下來。
“賀總管,將她帶去華閣,與府裡的樂姬一同準備今日的曲子。”
慕容懷月終於知道殷淮安帶她來的目的了,也是,他不會好心讓她和花雲見面的。
跟著大將軍府的總管去到華閣,樂姬們已經排了兩支新曲子了。總管將她交給華閣的樂師,囑咐了幾句就離開了。
樂師聽聞她是殷將軍府裡的人時有些吃驚,自從殷夫人過世後,府中再無妻妾,也不曾有過樂姬、舞姬。
面前的女子相貌非凡、身姿曼妙,眉眼間的幾分愁容讓人心生憐惜。
樂師雖腹誹這名美豔女子與殷將軍的關係,但還是謹記自己的身份,不敢失了分寸。
“你是殷將軍的人,你都會些什麼?”
慕容懷月抿唇回答:“琵琶和古箏。”
“《漁舟唱晚》會彈嗎?”
“會。”
“好,你跟我來。”樂師引著她去後室換樂姬的衣裳,“對了,你叫什麼?”
“我……”慕容懷月頓了一下,“我叫孟懷月。”
“那我叫你月兒可以嗎?”
“可以,我的小字就是月兒。”慕容懷月柔柔一笑。
慕容懷月在華閣彈著好久未碰的古箏,殷淮安在正廳品著香茗和前來赴宴的眾臣說話。
大將軍生辰,朝中重臣半數以上都來賀禮,連天子都一大早特意派人送來黃金玉石和文玩珍寶數件。
誰人不知,天子上位不足三載,外部各族虎視眈眈,全憑大將軍殷文釗和驃騎將軍殷淮安率兵深入敵營,清剿異族,才讓大周有了今日繁盛局面。朝中上下對殷氏叔侄禮讓有加,甚至民間戲稱殷家叔侄是大周的二皇帝。
“大將軍,聽聞聖上要為你和何相家的女兒指婚了?”
殷淮安眉頭一挑,默不作聲看著殷文釗。殷文釗淡然一笑,看向說話大臣:“李大人說笑了,我一粗人,只知刀槍棍棒,若要娶妻,豈不是委屈了何相家的寶貝女兒。再說,那何相家的女兒和淮安甚是交好,就算聖上要指婚那也不該是我啊。”
“你們說話,怎麼又帶上我了?”殷淮安放下茶,有些不悅。
殷文釗眯著眼,心知肚明他為何不悅:“瞧你,一提這事就生氣。”
殷淮安冷哼一聲,起身走到外邊,正巧和前來赴宴的何相和其女兒何孝嵐碰面。
何孝嵐見到殷淮安別過臉去,滿臉惱意。那日晚宴,殷淮安中途離席便再沒回來,把她晾在那兒不管。她負氣離去,這麼多日氣還未消呢。
殷淮安自知理虧,率先開口求和:“孝嵐,叔叔府裡的菊花開得正盛,要不要隨我去看看?”
“不去,我可不想孤零零的在花園裡吹冷風。”
殷淮安知道她是在怪自己,也不在意,向何相示意問候便打算離開。
何孝嵐見他並不打算再次邀請自己,有些氣惱,但又拉不下臉面,只能在心裡乾著急。
知女莫如父,何相當然知道自己的寶貝女兒是何所想。他微笑著叫住殷淮安,說道:“殷將軍,小女素來喜愛菊花,但請將軍帶小女一同前去賞花。”
殷淮安看向何孝嵐,何孝嵐雖不言語,但眼底的羞赧之意還是默認了賞花邀約。
花園挨著華閣,兩人在廊下一邊欣賞秋日的菊花,一邊聽著從華閣傳來的絲竹管樂,好不悠閒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