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真如寺回顾府的马车上。
孟筠枝始终不发一言。
香巧见她心情不佳,斟了茶递到她手边,“小姐,喝杯热茶吧。”
“您的手都是凉的。”
若是顾大人知道了,不知该多心疼。
孟筠枝其实一路过来都在想事情,此时听到香巧的话,抬眸问道,“香巧,你识字?”
不然怎么认得那红绸上的诗句。
闻言,香巧有些不好意思,“奴婢幼时在私塾里学过字。”
“那你怎知那红绸便是安乐长公主的?”
仅凭落款的一个“竹”字,其实很难联想到叶琼竹。
“几年前陪母亲去真如寺上香时,正好遇上安乐长公主挂红绸。”
安乐长公主虽身份尊贵,但为人和善,那日真如寺并未闭寺,她陪着母亲去挂祈福牌,正巧看到了。
话说到这儿,孟筠枝有些好奇,“那你怎的…”
入了顾府为奴为婢。
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
即使大盛朝鼓励女子识字,可上课堂需要花银两,不少贫苦百姓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既香巧幼时上得起私塾,又怎的会来到顾府…
听到她的话,香巧抿了抿唇,“奴婢父亲原在城西开了一小商户,铺子虽不大,但父母康健,也算和和美美。”
但后来,香巧父亲遭奸人哄骗,欠了一屁股债,即使抵了铺子也无济于事。
过大的压力之下,她父亲跳河自尽,留下她们孤儿寡母。
母亲因为受不住这打击,染上重病,她为了给母亲治病,只能入了顾府当丫鬟。
但母亲已经病入膏肓,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左右双亲已逝,她在这世上没了亲人没了牵挂,便一直留在顾府里当差。
说到这儿,香巧抬起头,眼眶虽红,但眼神坚韧,“府里人对奴婢都很好,现下能伺候小姐您,也是奴婢的福分。”
高门大户,世家贵族。
卖了身签了契,生死便由主子掌控。
深宅大院之中,多的是勾心斗角,亦多的是婢子侍从无缘无故就被乱棍打死的事。
但顾家不一样。
顾凛忱在官场上有赫赫威名,为人冷沉漠厉,对府里人亦是严格,但却向来公平公正,赏罚分明,也从不曾无故打骂下人。
方管家对他们亦是和善。
能进顾府,于她而言已是幸事。
如今能遇上孟筠枝这样一位脾气秉性温和的主子,更不知是多少他们这样的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听到她的话,一旁的香草已经眼泪汪汪。
“香巧姐姐…”
她入顾府也才两年左右的光景,比香巧晚了不少,以前从不知,香巧入顾府竟是一段这么曲折的故事。
香巧眼底亦有泪,只是扬唇笑开,“不用哭。”
孟筠枝打开抽屉,拿了巾帕递给她们二人。
香草吸了吸鼻涕,“谢谢小姐。”
孟筠枝心思幽幽,轻拍了拍香巧的肩膀,“你很坚强,也很好。”
她想到了素律,也想到了如今还在红袖楼的春雯。
她甚至想为她们赎身,可是她现在尚且自身难保,哪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若是以后真有机会,再与她们提也无妨。
春日尽落,待回到顾府时,西边只剩最后一抹光亮。
巷道里的侧门打开,孟筠枝踩着马凳而下。
方叔迎上前,低声道,“小姐,大人派人来传话,今日应是会晚些归府。”
闻言,孟筠枝点点头,没说什么,带着香巧和香草一同回了溯风院。
今日出门,风尘仆仆。
她直接入了湢室。
浴桶里的热水已经备上,撒了花瓣,雾气缭绕。
一旁的竹桌上放了帨巾和皂荚,窗牖微阖,满室潮湿馨香。
孟筠枝屏退了香巧和香草,一身素白裙衫褪下,入了浴桶。
温暖的热水霎时将她包裹,她闭着眼轻呼出口气,身子放松不少。
她将皂荚抹在身上,仔仔细细洗净后,带着水珠的纤臂搭在桶壁上,姣好的侧脸亦趴在上边,一头长发落在肩后,遮掩去大半白皙纤薄的脊背。
只那窈窕曼妙的身子掩在花瓣之下,影影绰绰。
褪下的裙衫搭在屏风上,而那上边,亦搭着她今日从真如寺取回来的红绸。
在一堆素白色的裙衫布料之中,显得格外显眼。
孟筠枝抿了抿唇,在浴桶中待了一会儿便起身。
换过衣衫后,捏着红绸出了湢室。
香巧正拿着巾帕等在外边,见她出来,连忙上前为她擦发。
而孟筠枝唤了香草入内,道,“把这红绸丢了吧。”
“这…”
香草不懂,香巧也不懂。
二人面面相觑。
她们是不知孟筠枝之前遇到的那些事,只觉天底下的好姑娘家,哪个不盼着能有段美好的姻缘。
从许愿树取下红绸丢掉的事,真真还是头回见。
但孟筠枝既这么说了,二人自不会再多嘴什么。
香草捏紧手中红绸,低声应了句便退出正屋。
三月时节,入了夜后凉风阵阵。
她走在廊道上,低头思索着,手中红绸随风飞舞。
然而刚一跨过月门,便差点迎面撞上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