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里。
挽山定定地看着姜清越离开的方向，收回视线，对着竹影后的一个身影缓声道：
“他已经走了，施主不必再藏了。”
竹影晃了晃，人影悄然显现，露出那张苍白得近乎变态的脸。
凤眼上挑，薄唇紧抿，眼眸中淬着狠意，肩上还立着一只黑头鹰，转动脑袋和他四目相对。
挽山记得他，白日在慈宁宫，便是他一句接一句地拱火。
他细想自己进宫以来的种种行为，自认为每日除了教幼帝读书，从不曾的罪过任何人。
挽山垂眸敛目道：
“不知督主深夜造访，贫僧有失远迎。”
谢璟不动声色将他这一方小院的小景收入眼中，牵唇冷讽：
“都说姜大人金屋藏娇，咱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挽山脸色微变，捏紧了缠绕在掌心的佛珠。
谢璟又问：
“挽山师傅明日便要回普陀寺？”
“正是。”
“挽山师傅走了倒是一了百了。”谢璟冷冷讥讽，“留姜大人一个人在宫中替你受辱。”
挽山眼皮子一跳：
“还请督主明示。”
“挽山师傅诚心问了，咱家也不藏着掖着了。”谢璟抬手屈指挠了挠肩上黑头鹰的胸脯毛，“今日夜里，娘娘派咱家过来这里，原本是要请挽山师傅进宫诵经。”
“然而姜大人推说挽山师傅晚饭前便回了普陀寺。娘娘一怒之下，召姜大人进了宫，做榻上之宾。”
“若咱家没猜错的话，姜大人方才离开，便是要进宫献身去了。”
挽山捏着佛珠的手指用力，轻颤了下。
脑中不可控地想起来方才姜清越催他尽早离开的画面。
他以为他是对他玩腻了，所以要赶他出府。
挽山心中五味杂陈。
双手合十对谢璟做了个揖：
“还请督主网开一面，带贫僧进宫面见娘娘。”
谢璟扬唇：
“好啊，咱家今日难得行善，就好人做到底。”
……
慈宁宫中。
即便是早有预料，姜清越还是被季白吓了一跳。
她忙道：
“娘娘且慢，臣……”
她嘴里“臣”了半天，对上季白的眼，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季白伸手扯掉用来束着青纱帐的绸缎带子，抓着她的手过头顶，绑住她的手腕。
正要打结时，殿外传来宫人通报的声音：
“娘娘，挽山师傅在殿外求见。”
季白动作一顿，回头看向姜清越，莞尔笑道：
“姜卿与挽山师傅还真是鹣鲽情深，一个前脚才进宫，另一个后脚就急着过来。怎么，是要做一对儿生死鸳鸯？”
姜清越不是听不出来他的阴阳怪气，还是很不讲义气地将挽山推了出来;
“娘娘，挽山师傅既然已经来了，那臣便先行告退。”
她说着坐起身来，缠在手腕上的绸缎带子落在枕边。
季白却按住她的肩头：
“不急。”
他慢条斯理为她整理着身前松散的衣襟，回头，对门外道：
“让挽山师傅进来。”
殿门被推开，谢璟一身飞鱼服，肩上立着黑头鹰，领着挽山进来。
季白施施然下床，姜清越如蒙大赦，也紧跟着在他身后。
两人出了屏风，季白眼神在殿内正中央扫过，宫人连忙将蒲草团子放过去，对挽山道：
“挽山师傅请。”
挽山看了姜清越一眼，见她身上衣物都还是整整齐齐的，心下莫名松了口气，从容跪在蒲草团子上，道：
“娘娘万福金安。”
季白没理他，眼神越过他落在他身后的谢璟身上。
更准确说，是他肩上站着的那只黑头鹰身上。
脑中忆起在姜清越房中瞥见的鸟羽。
长眸眯起，回头，装若无意地对姜清越道：
“姜卿也养过鸟儿？”
姜清越心头一跳，匆匆和对面的谢璟对视一眼，迅速移开视线：
“府里养了一对儿海东青，用来猎兔子的。”
季白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有，没再抓着这事儿往下问，摆摆手便让姜清越和谢璟离开。
姜清越没动，欲言又止：
“那挽山师傅……”
季白幽幽的一记刀眼飞过去，姜清越立刻噤声，跟着谢璟出了慈宁宫。
一路往宫外走着，四下人影渐少。
姜清越满脑子想着挽山落在季白手上能不能活得过明日，自己分明已经放他离去，他为什么还要回来。回过神来，才发现谢璟将自己领到了慈宁宫不远的一处假山。
山下中空，通有幽泉，汩汩向外流着。
远离慈宁宫的灯火，此处幽暗不见五指。
姜清越走了两步，本能地便要往回走，身后一只手捞过她的腰，将她就近压在石壁上。
夏日衣着单薄，石壁却像在冰窖中冻过一般，锥心刺骨的凉意。
姜清越瑟缩了下。
于黑暗中对上一双凤眸。
谢璟吹了声口哨，肩上的黑头鹰就扑腾着翅膀从洞口飞出，在洞口附近的上空中盘旋。
姜清越扬扬眉，问：
“挽山师傅是督主请过来的？”
谢璟低笑：
“咱家也是奉了娘娘的吩咐，不敢抗旨不尊。”
姜清越于黑暗中瞥了眼他扣着自己腰的手：
“那千岁爷这是做什么？”
“偷情。”谢璟理直气壮，将她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姜大人没偷过情么？”
这点儿流程都不懂。
姜清越哽住。
心道这厮还是一如既往地记仇。
她对马德运动手，他就对挽山动手；她出言调戏他几句，他也能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若是换了寻常，她不想输了场子，指定也要回怼上几句。
但是眼下她还急着找人救挽山，没时间同他调情。
“真不太巧，今日诸事不顺，不便偷情。”
姜清越手抓着他的衣领让他低头，仰头在他唇角落下一吻，贴着他的耳边学着他从前的口吻，道：
“本官先走一步，谢督主，回见。”
随即弯腰从他臂弯出去，站在洞口回头食指中指并拢在唇前，给他一个飞吻。
径直离开。
谢璟站定身体，唇角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沉香味。
黑头鹰在外头盘旋了两圈又飞回来，落在他的左肩上。
姜清越头也不回地离开，走到宫门时被人拦下：
“姜大人，陛下请您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