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
姜清越离开,季白脸上的笑就冷了下来。
转身往主位上一坐,宫纱下两条大长腿交叠,晃动脚踝上宫铃轻响。
跪在地上的挽山若有所感,抬头看去,正对上季白混是杀意的眼。
下一刻,纤长的手指隔空遥遥指向他:
“都说挽山师傅生得一副好嗓子,来人,给哀家割了他的舌头,送去给姜大人。”
话音落下,林才便捧着圆托盘,上放着匕首,毕恭毕敬地上前。
挽山身形晃了下,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面上又重新归于平静,他仍脊背笔直,跪坐在软垫上。
几名太监进了殿内,两个在前头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按趴在地上。
后头两个手拿着庭杖,交叉别在他的脖子上,将他牢牢地压向地面。
一身风骨,全在这至高无上的权势之下弯了腰。
季白几步走下石阶,蹲在他面前,掐着他的脸让他抬头:
“你为了她进宫赴死,她却弃你于不顾,宋别尘,你可恨她?”
挽山眼珠子动了动。
从决定跟谢璟进宫来,他就预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遭。
然而这世间唯一能牵动他七情六欲的人,早被他狠心抛下。
后来也像是惩罚他一样抛下他,从此阴阳两隔。
他如一副空壳游走在这世间,其实早就忘了恨是什么东西。
姜清越将他从山上掳下来,他不是不厌恶他,但这和恨到底不一样。
爱能生恨,无爱何来的恨?
因果都是由他牵出来的,季白的恨意也是因为他,他虽然厌恶姜清越,却也知晓,他不该替他承受因果。
挽山没说话。
季白也不一定非要他说出些什么,他招招手,林才弯着腰,将圆托盘递近。
那柄可削铁为泥的匕首被他握在手中,尖端贴着挽山的脸颊,缓慢地游移到唇角。
“娘娘,陛下求见。”
季白刚要将匕首捅进挽山口中,便听得门外谢璟的声音。
动作在半空中停滞了片刻,季白咬牙:“好你个姜清越。”
气归气,恨归恨,元尚到底还是个八岁的小孩儿,他也不能让他瞧见血腥的场面。
季白扬手,“咣当”一声将匕首扔在地上,没好气甩开挽山:
“让陛下进来。”
先前压制着挽山的太监们松了手,挽山垂眸:“贫僧谢过娘娘。”
季白警告他:
“今日看在姜清越的份儿上,本宫饶你一命。日后你就留在慈宁宫伺候哀家,若敢去姜清越和陛下面前乱嚼舌根,本宫一定亲手拔了你的舌头。”
挽山起身,恭恭敬敬地跪坐在草团上:“贫僧知晓。”
元尚跟着谢璟进来,便看见季白斜倚在上位,闭目养神。
挽山跪坐在殿中,诵经。
元尚忍不住放轻了脚步,却不想季白还是醒了,睁开眼,单手撑着脑袋对她笑:
“这么晚了,陛下怎么过来了?”
说实话,元尚从第一次见到季白,就对自己这位名义上的母后,恐惧到了极点。
她在宫里见过许多人,只有季白。
人长得顶漂亮,也爱笑,但身上总有种阴鸷到危险的气息。
但一想到自己这次过来,是要替清越姐姐救心上人,心头的恐惧一扫而空。
元尚壮着胆子小步上前,中途还不忘扭头看一眼挽山。
确认他身上没受伤,松了口气。
她对着季白,有模有样地行了一礼:
“问母后安,儿臣……儿臣夜里睡不着,想挽山师傅给儿臣诵经。”
季白十分慷慨地指了指挽山:
“既然如此,你便把他领走吧。”
元尚本以为季白会将自己扒皮剔骨,早已经下定了赴死的心,没想到他会这样好说话,顿时喜笑颜开,忙不迭去拉挽山的手:
“儿臣多谢母后……”
“等等。”季白在身后叫住她,“皇儿你今晚用完后,明日一早将他还回来,本宫也好补个好觉。”
元尚眼中浮现失落,怯生生道:
“母后,挽山师傅不能回家么,他离开这么久,肯定也很想家了。”
季白声音幽幽:
“他一个出家人,天下之大,哪里不能为家?日后他白日留在慈宁宫,夜里去你的太极殿,这宫里就是他的家。”
元尚还欲再说些什么,挽山轻轻摇了摇她牵自己的手,无声地摇头。
元尚只能妥协:
“回母后,儿臣明白。”
……
太极殿中。
姜清越跟着宫人过来,才发现元尚并不在宫里,心中顿时乱作一团,要出门去寻。
领她过来的宫人忙过来道:
“大人请在此稍等片刻,陛下去了慈宁宫,很快就回来。”
姜清越更加坐立难安。
她心想着若一个时辰后元尚还不回来,她便真的要冲进慈宁宫,拼死也要和季白硬刚一次。
然而不到半个时辰,方才那宫人匆匆进来:
“姜大人,陛下回来了。”
姜清越连忙起身,元尚领着挽山进来。
稚嫩的脸上全是严肃。
姜清越拱手行礼:“陛下万福。”
“爱卿平身。”
元尚一本正经地摆摆手,让姜清越落座,旋即屏退了跟进来的宫人,让挽山去殿外候着。
脸上故意装出来的威严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飞扑到姜清越怀中:
“清越姐姐,我把挽山师傅救出来了!”
“母后好凶啊,但是元尚没有哭,清越姐姐,元尚是不是很厉害?”
她像一只小兽,埋头在姜清越怀中拱来拱去。
姜清越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抬手揉揉她的脑袋,止住她的动作:“陛下真厉害。”
“喜欢清越姐姐,姐姐多夸夸我。”
被姜清越夸过后,元尚脸上有些烫,忍不住抬手揉搓了下自己的脸,重新窝到她怀中。
姜清越等她挠的有些累了,才扶住她的肩膀,同她平视,道:
“陛下,今日这种事太危险了,日后一定不要再做了,明白吗?”
虽然不知道季白今日为什么这么好说话,但元尚还小,她不想让她承受一点儿风险。
元尚鼓起腮帮子:
“可是一直都是清越姐姐保护元尚,元尚也想保护清越姐姐啊。”
“清越姐姐喜欢挽山师傅,那我就要替清越姐姐保护挽山师傅,等你们成婚的时候,元尚要当主婚人!”
姜清越哭笑不得。
今日若没有元尚插手,她也会去找内阁的同僚们出手周旋。
虽说不能救挽山出来,但护他周全留他一条命是没有问题的,完全不用元尚出面和季白打交道。
元尚说完,想到什么,说:
“对了,清越姐姐,你快去和挽山师傅诉衷肠吧。母后只准我夜里领挽山师傅回来,白日里,挽山师傅还要回去慈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