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璟幽幽看了她一眼:
“姜大人还是先用早膳吧。”
等到姜清越亲眼见到崔清章等人,腐烂的臭气混杂着潮气,糜烂的皮肤往外渗着血,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的青苔上,活像一团蠕动在枯草堆和青苔之间的烂泥。
日光从墙上的三寸小窗照进来,空中的尘土有了形状,将视觉嗅觉搅浑打匀,涌入人的鼻腔。
姜清越只是往里面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扶着墙呕吐,早膳时吃进去的白粥被吐得一干二净,混着胆汁,唇腔中都是苦。
她终于明白谢璟方才饭时的意味深长。
先用早膳吧,省得待会儿见了人,就吃不下饭了。
现下看来,别说是再吃早膳,今日一整天,她都没了胃口。
眼前多了张帕子,被白净纤长的手指托着。
“姜大人,擦擦吧。”
谢璟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一副老好人的样子递过去帕子,笑眯眯的。
姜清越擦过唇角后,谢璟又让人送来茶水漱口。
“马德运呈给陛下的春宫图,是崔清章指使人送过去的?”姜清越润过唇腔,口中那股苦涩味终于褪去,抬眼问。
“姜大人聪慧过人。”
谢璟道:
“崔清章在成王爷府中当差,想来是奉的成王爷的命。但昨日审讯,他一口将罪责全部揽了下来,说是自己鬼迷心窍,也想学些奇淫技巧,讨陛下欢心,若能得寸进尺挟天子以令诸侯,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姜大人觉得,此人话中有几分真?”
话中应该是有十分真的,只是有这想法的,不是崔清章,而是成王。
姜清越反问:“督主耳目通天,可否查到成王头上?”
“原本无凭无据的,实在是不好查。”谢璟望着她,轻扯唇角,“但若是姜大人开口了,咱家也不是不能查。”
“条件呢?”
“若咱家说要挽山师傅的命呢?”
姜清越转头就走。
谢璟眼底寒芒顿起,叫住她:
“姜大人请留步。”
姜清越扭头,冷冷看着他:“督主若是诚心想合作,还是该换个条件。”
“姜大人对挽山师傅还真是一往情深。”
谢璟咬牙挤出来一句话,抬脚几步走过去,在她面前微微弯腰,靠近她的耳边。
眼睛却是看向她身后敞着大门的东厂正堂的菩萨像,声音幽冷:
“那他知道姜大人睡了咱家么?”
姜清越倒不是真的对挽山有什么一往情深。
他逃婚害她声名狼藉,几欲自杀,她恨他是不假。
但先前在慈宁宫里他也从季白手中将她救下来,也算是同那场旧怨相抵,她没道理再用他去献祭自己的欲望。
四下无人经过,姜清越抬起手,手掌贴在谢璟的脸边:
“九千岁愿意的话,我也能对你一往情深。”
谢璟一直都知道,姜清越长了张很会骗人的脸。
尤其是那双眼睛,总是含着笑,看狗都深情。
此时看他也不例外。
他沉沉盯着她看了许久,蓦地扬唇笑:“姜大人真会画饼。”
“督主吃么?”
“咱家吃完了,会被姜大人卸磨杀驴么?”
姜清越笑着将他先前对她说的话原封不动还回去:
“那就看督主的本事了。”
谢璟后退一步,姜清越也放下手,听他道:
“成王可以查,但咱家要承平府的织造局。”
“可以。”
说话间,牢门打开,几个太监担着那一团烂泥一般的死人出来。
姜清越胃里又开始翻滚,忙偏过去头,听得有人问道:
“千岁爷,这人没扛过来,死了,可要送还给成王府中?”
谢璟看向姜清越。
姜清越手帕掩着鼻子,皱眉道:
“送过去吧。”
出了东厂,姜清越去了成王府,死透了的崔清章被抬上担架跟过去。
担架先她到成王府,姜清越过去的时候,就看见成王王妃崔清河在门前哭。
被丫鬟搀扶着,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看着地上血肉模糊了的崔清章,想上前辨认,却又不敢,哭得几欲昏厥。
成王站在一旁,低垂着头,神色严肃。
门童看见姜清越,悄悄过去道:
“王爷,首辅大人来了。”
几人同时抬起头,内室人不便见外人,崔清河在丫鬟的搀扶下回了府。
姜清越上前一步,歉疚道:
“抱歉,本官还是晚了一步,还请王爷节哀顺变。”
自己的心腹一夜之间没了生息,还被人折磨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成王半点儿好脸色也不想给姜清越。
但他既怕自己在暗中做的那些“好事儿”被发现,又怕谢璟会顺着崔清章查到他头上。
若就此得罪了姜清越,日后出了什么意外,怕没人替他说话。
便不得不压下心头的不满,请姜清越进了府。
下人们进来倒茶,姜清越在客位落座。
成王一脸悲痛,屏退了左右,才开始咒骂谢璟:
“那该死的阉人,仗着太后做仰仗,便只手遮天,目无王法,横行霸道……连首辅大人您都不放在眼中。”
“他不过区区一个阉人,欺负本王无权无势便算了。可大人您是内阁大学士,先帝钦定的首辅之臣,他却半点儿面子也不给您……”
姜清越眼皮子一跳。
知道他这是在存心激化她和谢璟之间的矛盾,要借她的手除掉谢璟。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放下茶盏,问:
“谢璟说,前些日子陛下身前伺候的太监马德运,私自从宫外带进来写污秽之物,玷污圣目,那污秽之物正是崔清章送去的,可有此事?”
成王眼中闪过慌乱,快得几乎让人捕捉不到。
他忙道:
“断无此事,定是他谢璟自己的人出了事儿,怕引火烧身,才血口喷人将祸水东引到清章身上。大人您明察秋毫,不能被他得逞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