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常山的秘密
方城在家等着,等秋月枫买大鹅和豆腐回来做东北菜,又在等半个小时后延安的回电。这两件事对方城来说很重要。
另外一个人也在等,他就是许常山,许常山等地是坐在他对面的这个男人给他承诺。
许常山等的这个人就是田文水,正坐在许常山面前的椅子上。
如果没有人告诉你,没有一个人会认为这个人会是军统的王牌特工,一身灰白的中山装,踩着一双黑布鞋,一双手看着粗糙而笨拙,国字型的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皮肤黑油,两眼浑浊而无神,头发平齐,花白。
如果田文水头上裹上一块白头巾,活脱脱的陕西农民。谁又能想到,他既会是军统几万特务中排名第一的那个,是戴笠手中真正的王牌。
田文水坐在许常山面前,他们已经谈到了关键的问题,许常山没有松口。
田文水搓了搓粗糙的大手,许常山注意到他的手上甚至有几个老茧,了解田文水的人看着会心惊肉跳,那是枪磨出来的;不了解他的人会认为那是长期扛锄头磨出来的。
“许局长,刚刚我说过了,您大可放心,如果你愿意去重庆,给您安排个闲职,安度下半生;如果您想去美国,金条、护照都给您准备好。”田文水说话了,声音低沉,却显得很有力量。
许常山还是没说话,他心里很清楚,田文水亲自到上海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不错,日本人要从南亚运送一批黄金到上海,这个消息远在满洲的方城都知道,杰弗洋行的童白松都略知一二,对于田文水这种级别的特务来说,那根本不算机密。
田文水想要知道的是汪伪政权在上海留下的东西,这些东西杜老板找了很久,蒋公子也秘密派人来找了很久,宋部长、孔部长的人都前来找了一遍。
他们都一无所获。
许常山认为躲过了一劫,当所有人都没有找到的时候,大家就会怀疑当年汪精卫死前是不是真的留有一笔足够庞大的遗产。
这个秘密只有许常山知道,汪精卫病重前往日本治疗,为何一定要从上海转机,因为他要来见一个人——许常山。
不错,许常山是汪精卫私人遗产的唯一受托人。
田文水见许常山没有说话,继续说道:“许局长,戴老板很清楚你与汪先生的私人关系,你们的这种关系连陈公博、周佛海都不清楚,我们也不会将其公布。来上海前,戴老板特地交代,那批东西里面,钱财全部归您,其他的东西留给我们。”
田文水说得很诚恳,许常山不是一个贪财的人,如果他只是个一般人,汪先生也不可能将个人的人生最后的东西交给许常山来保管。
“戴老板是想要汪先生留下的那几份文件吧。”许常山开了口,既然田文水知道了他与汪先生的交情和委托的秘密,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否认。
田文水浑浊的眼光似乎放了点光芒,说道:“许局长是明白人,您是清楚的,汪先生留下的东西对于您和汪夫人来说其实并不重要,黄金,美元,古董这些汪先生没有带走,戴老板也不需要。您刚才说的那几份文件,却可以左右中国的未来,还望许局长三思。”
许常山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叹了一口气,说道:“钱财本是身外之物,汪先生对于那些玩意儿鄙之不及,至于文件嘛,它现在既无法左右中国的未来,又无法改变世界的格局,还请戴老板放心。”
“许局长,您看过那几份文件?”田文水顿时紧张起来,浑浊的眼里似乎冒出了一丝杀气。
许常山看着这个农民模样的特务头子,心里下定了决心,那些文件是断然不能给他的。许常山很清楚那几份文件对戴笠来说意味着什么。
早在1942年,戴老板就与日本陆军部高层有过秘密的联络,他与日本高层达成共识,一旦满洲有事,尽量促成满洲由军统接手,最好能够自立,继承满洲的政治遗产;加上汪伪政权在南方已经稳固存在,那么,即使是日本兵败,退出中国,中国将会出现三国鼎立的局面。
一个三权分裂的局面对于一个战败的日本来说依然是非常宝贵的政治遗产。在日本人的政治基因里,即使只剩下一个日本人,也会打中国的主意,无论在任何时刻,只要保持中国的内讧和分裂,就是日本政治最大的成功。
是的,那几份文件就是关于戴老板满洲自立和汪伪政权平衡合作的协议,其中一份重要的备忘录里有戴老板的亲笔签名。
田文水要替戴老板拿到这件催命符,许常山却很清楚,这件东西不但是自己的保命符,还是汪夫人活命的稻草。
其实,这个世界上也只有许常山知道汪先生留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也只有他清楚汪先生前往日本前和他彻夜长谈说了些什么,交代他做什么。
秘密,只有一个死人知道,唯一知道的那个人虽然活着,他却并不打算告诉田文水。
许常山打定了主意。
延安回电
院子的门被推开了,秋月枫提着竹篮子里放着一条黄浦江刚刚捕捞起来的大鲤鱼,鲤鱼旁边还放着两方雪白的豆腐,她的左手还拧着一只灰白羽毛的大鹅。
方城看着她进来了,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向她招了招手,秋月枫走了过来,眼神里冒着一丝妩媚和娇羞,说道:“你身子还没好利索,想给你做顿好的,炖大鹅要什么豆腐嘛,炖鱼才要呢,我就索性两样都买了,今天吃鱼,明天吃大鹅吧。”
方城没有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来,帮她把大鹅提了过去,顺手把她的粉嫩的手捏了两把,秋月枫眼神一瞪,方城知道她想说什么,人家老林还在边上坐着呢。
秋月枫提着菜篮子进了厨房忙活去了,方城把大鹅松了绑,任着它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眼里却露出了更忧郁的眼神。
秋月枫的解释更加确定了一件事儿,方城在屋子里发报的时候,秋月枫在外面偷听,或者说是监视。
方城早已接收了延安总部的回电,对于方城来说,这种电文根本不需要记录和破译,他在这方面是个绝对的天才,他早已经可以做到一边接收摩斯电码,一边在脑海里进行解密,密码本就在他的脑袋里。
延安的指示很明确,只有三点:1、务必将日本人留下的黄金运往东北,总部已经组织了一个小组前往营口接收这批黄金;2、确保谷雨计划如期进行,但不能让戴与蒋过早摊牌,为我党在东北布局争取时间;3、尽快破译皇太极金刀的秘密,将关东军留下的庞大军火、物资的确切地址传至总部。
方城知道,要完成这三项任务非常的困难,现在唯一可控性的事情就是那批黄金,方城至少知道黄金的运送将由童白松的杰弗洋行来完成,可是如何将它们运送到东北,这又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田文水,你在上海什么地方呢?在许常山那里又得到什么了呢?方城不禁在心里想着。
谷雨计划,田文水是关键人物。
方城正想着心事,突然,门开了,一身警服的万从宗进来了,走得有些匆忙,甚至都忘记将院门关上。
“老方,出事儿了,言四海死了,我们警察局刚刚勘测完现场,我就赶紧回来给大家报个信儿。我们是不是暴露了行踪?”万从宗很紧张,眼里更是显得很焦虑。
老林呼地一下站了起来,站在了方城的边上,也紧张地看着方城。
方城知道,魏万山报警了,老言的尸体被发现,紧张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凶手,一个就是他自己。方城的紧张是因为他贸然地前去找言四海,弄堂里的居民会不会记住了他的模样,毕竟他从大门进去,并没有从大门出来。
言四海的牺牲,方城心里很难受,但是现在绝对不是哀悼的时刻,方城绝对不能让地方警局盯上自己,他现在已经多了一层身份——日本间谍。他是前来上海协助厉文封运送黄金的。
方城踱了两步,转头对万从宗说:“你最近几天一定要盯在警局,有任何的消息赶紧通知我们,我今天实在不应该去找老言啊。”
“你今天去找了老言?那你有没有发现凶手?”万从宗问了一句,方城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可能是我的到来,加速了凶手对老言的迫害,现在最大的疑惑是,老言其实已经暴露了,他们为何不逮捕老言,反而在我到达之际,匆忙地杀害他呢?”
大家都没有说话,方城的疑问是有道理的,老言已经被特务盯上了,甚至受了伤,特务没有抓捕他,当方城要与言四海见面的时候,反而杀了他。到底是为什么?
老言身上有重要的情报,这个情报军统也想得到,极有可能在方城到来之前,军统特务正在老言家中逼问他,当看到方城进来之后,迫于无奈,杀人灭口。
言四海的秘密,军统特务宁愿将它带入棺材,也不能让方城知道。
方城想明白了,言四海的牺牲还真的是自己带来的,言四海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他,只是很可惜,特务抢先了一步。
这会是什么样的秘密呢?魏万山知道吗?我和他约了十点咖啡馆见,希望他能准时到来。
万从宗和老林显得心事重重,大家都静静地站着,想着各自的心事,方城一边摸着下巴,一边慢慢地在院子里踱着步,那只秋月枫买回来的大鹅似乎通人性,也不紧不慢地跟在方城的后面。
“开饭了,咱们今天吃铁锅炖鱼。”秋月枫在里屋喊了一句,老林赶紧进去帮忙摆桌椅碗筷。
咖啡馆的会面
不得不说秋月枫的厨艺相当的不错,能在上海吃到如此正宗的铁锅炖鱼,这不但让一个南方人方城感到惊讶,更让老东北的老林赞不绝口。
可能是味道很好,也可能是大家都有很多事情,这锅鱼吃得很快,万从宗甚至连嘴都没有擦,就起身告辞,他需要去警局里盯着。
老林要去十六里铺码头看看,据说今天有几艘船要出航,方城特意交代过,有任何船只的进出信息,一定要搞清楚。
方城要等到九点过才出门,他吃完了就蹲在地上,抚摸着那只灰白羽毛的大鹅,大鹅也一动不动地蹲在地上,任着方城摸着它的脖颈。
秋月枫正在收拾桌上的碗筷,方城头也不回地说道:“月枫,这只鹅明天就不要杀了,养着它吧。”
“好,知道你善心,见不得杀生,你喜欢,就养着吧。”秋月枫回了他一句。
“一会儿,我出去一下,你晚上自己睡,不用等我。”方城的手指在大鹅的脖子上滑来滑去,如同手指在秋月枫的脖子上滑来滑去。
秋月枫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方城的手指,心里不禁有些湿润,她温柔地问了一句:“好,自己注意安全,晚上我等着你。”
方城站起身来,他决定自己不坐人力车前往咖啡馆,自己走着去吧,来了上海这么些天了,还没有仔细地看看这座十多年前就熟悉的城市。
方城穿上衣服,拧上皮包出了门,秋月枫送他到院门口,她依在门上,看着弄堂各色的灯光射在方城的肩上,不由得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方城在上海的街头走了一个多小时,这是他最为放松的一个多小时,完全不需要任何的戒备,如同一个上海的路人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漫步。
醇越咖啡馆就在前面,方城收拾好心情,头脑里立刻转换了模式,闲人方城瞬间成了特工方城。
方城看了看表,九点五十一分,他压了压头上的帽子,低着头走了进去。
咖啡馆里的人并不多,昏暗的灯光下也就三两个人围坐着,上次馄饨老板魏万山与方城见面那个角落的桌子空着,桌上一个小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支孤单的茶花,白色的。
方城慢慢地走了过去,坐下来,服务生过来了,方城叫了一杯拿铁,静静地看着这枝白色的茶花,心里不由得笑了一下。
他,终于出现了。
一只手把方城的咖啡杯放在了他的面前,咖啡还在冒着热气,方城看了看那只手,头也没有抬,说了一句:“你来了。”
“我来了。”来人回答道,坐在了方城的对面。